“怎麼還沒好?”每次換藥,他都要嚷嚷幾句。
“你別急啊,傷筋動骨一百天,明年春天你就好了。”府醫寬慰燕云。
“這怎麼行啊?”燕云更加焦躁,“青峰去了劍南道,如今王爺身邊連個讓人放心的護衛都沒有了。”
他恨不得爬著去保護李策。
“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府醫道,“殿下如今常在大理寺或者皇宮,很安全。”
然而府醫不知道的是,李策的確安全,身體卻不太好。
他翻閱一本本從漕運衙門搬來的賬目和記檔,用手帕按著嘴,輕聲咳嗽。
崔玉路有些擔憂地看著他。
“用不用請大夫給殿下看看?”
“不用。”李策道,“看來看去,不過是多吃苦藥罷了。”不等崔玉路再勸,他清聲道:“拘水部司水部郎中到案,問三月漕運賬目造假;拘開封府都水監使者,問五月開封段運河清淤銀兩超支原因;拘……”他神色微頓,抬頭道,“崔寺卿,戶部和吏部的人,你敢動嗎?”
崔玉路想了想,捋須道:“本官心里只有圣上,沒有別人。”
李策笑著點頭,推開賬冊,緩緩起身。
他尚未站穩,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按住胸口,整個人幾乎伏在案頭。因為手帕從唇角挪開,崔玉路看到了手帕上的鮮血。
“殿下!”他上前扶住李策。
李策搖著頭,咳得說不出話,只能擺手,表示自己無礙,卻忽然摔倒在地。
“李策怎麼樣了?死了嗎?”東宮中,太子妃裴蕊詢問打聽消息的宮婢。
她著急得來回走動,緊張又興奮。
如果李策死了,真乃天助太子!
……
如今圣上的皇子里,唯一有能力同太子作對的,就是李策了。
這兩年來,他從寂寂無名到聲名顯赫,從遠離朝堂到監國輔政,雖然眼下是李璟監國,但裴蕊知道,李璟的身后是李策。
而李璟,同樣是圣上嫡子,同樣可托付江山。
有李策幫忙,太子前途堪憂。
這兩年來,可能唯一沒有變的,是李策的身體依舊不好吧。
最好他死了,一了百了。
宮婢跪地施禮,裴蕊煩躁地示意她免禮,再次問道:“怎麼樣?”
“奴婢守在大理寺門口,”婢女道,“別的太醫都不肯說,幸好后來張奉御出來了。他說已經建議把楚王挪回王府,并且和禮部商量,該把棺槨預備上了,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裴蕊忍下心中的歡喜,慢慢坐回春凳,松了口氣。
“的確該備上了,”她道,“楚王身份高貴,可以以梓木為棺。棺身的制作倒不耗時,但雕花和刷漆,費力得很。往年有過刷百道漆的先例,但如今趕時間,三十六道也便罷了。”
婢女垂頭聽著,不敢應聲。
楚王早喪,是不吉利的事。怎麼太子妃已經開始盤算給棺材刷漆了?
趙王李璟往日話很多,今日一語不發坐在床頭板凳上。
因為身體前傾扶著床,重量落在腿上,沒過多久,他的腳便麻了。沉甸甸如同灌鉛,失去知覺。
李璟沒有起來活動,他緊盯著李策的臉,從他鼻孔細微的收縮判斷,他活著,他還活著!
只是,為什麼這人明明在呼吸,胸口卻沒有起伏呢?
他也不打呼,這世上竟有人睡覺不打呼嚕的?
李璟抬起放在李策胸口的手,張著嘴深吸一口氣,腮幫子鼓得像松鼠,含了一會兒才吐出來。
“殿下?”聞訊趕來的賢妃娘娘遞來一杯熱茶,勸慰道,“殿下去旁邊歇著吧。”
“不能歇!”李璟鄭重其事,“我得盯著小九的鼻子,什麼時候他不吸氣了,我就度氣給他!”
度氣?口對口嗎?
不知道是不是昏睡中有所感應,李策的呼吸加快幾分,胸口也有了起伏。像是對人世還有眷戀,在拼命活著。
賢妃搖著頭苦笑,淚如雨下。
李璟這才注意到來的人是賢妃,連忙問:“娘娘來這里,父皇知道嗎?”
“知道,”賢妃道,“圣上落淚不止,讓我來陪著策兒。”
李璟擺手道:“我陪著就好,本王不上朝了!那些亂糟糟的朝事,誰愛干誰干!”他揚聲說話,似乎恨不得這句話被外面的人聽去,到皇帝那里告他一狀。
賢妃揩拭淚水,拒絕道:“我是個失職的母親。別的孩子幼年生病,總有母親陪在身邊。煮一碗飯,說說話,抱著哄一哄,也算盡到了養育子女的責任。可我呢?策兒剛出生,就送他去皇陵。他掉進盜洞我不在身邊,他生病了我不在身邊,我是個不爭氣的,好不容易等他長大了些,我又得了瘋病,讓他抬不起頭,被人恥笑……”
賢妃越說越難過,雖然釵環貴重妝容得體,卻已淚流滿面。
李璟沒有勸慰賢妃,他跟著賢妃一起哭。
“我也不是個好哥哥。”李璟抹淚道,“那一年,姑母想跟駙馬和離,鬧到宮里來。祖母一氣之下賜死了好些人,生辰宴也取消了。那是冬天,小九回來參加宴會,兄弟們捉弄他,讓他先進殿,又偷走了他的鞋子。他從空蕩蕩的宴會大廳回去,只穿一雙白色的襪子,踩著厚厚的積雪離開皇宮,出門就回了皇陵,一整年都沒有回京。”
賢妃臉上更添難過,道:“他是發著熱回九嵕山的,養了半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