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邊哭邊說,不能自持。
葉嬌勸了幾句,最后看不遠處的藥罐咕嘟咕嘟作響,提醒他道:“你的藥好了。”
“貧道……”王遷山抹一把淚,堅強地爬起來,“去吃藥。”
新來的大夫沒有急著抓藥,只說讓管家守著楚王府,一時半會兒絕不準來客。
那大夫與其說是醫者,不如說是術士。
他披著道袍,看面容只有四十來歲,卻已經是滿頭銀發。長得普普通通,額頭束一條五色絲線纏繞的細繩,身上的道袍不知道多久沒有洗了,臟得看不清上面系的紐扣是什麼質地,連八卦圖都有些模糊了。
但是他是被帝師崔頌帶進來的,管家不敢阻攔。
更何況燕云聽說有個術士來了,爬出來打了個照面,便說一切要聽術士的話。
但管家還是覺得,這術士與其說是治病,不如說是在驅邪。
他拿著桃木劍在院子里一陣比劃,把楚王給楚王妃精心養在池子里的鴛鴦,嚇得跳出池子飛過圍墻,一瞬間全沒了。
管家喊人出去捉鴛鴦,回來時見術士的桃木劍釘在假山上,術士本人,在燒符。
別人燒符只燒一張,他燒一筐,且需要一張一張燒。
可能是覺得太累,術士命楚王府閑雜人等全都來燒符,燒得整個楚王府煙云籠罩,仿佛空中樓閣。
管家倒是不怕燒符,只是……有些嗆鼻子,難以呼吸。
大家忙著燒符,術士總算去看了一眼患者。
“天山雪蓮有嗎?”他搭著楚王李策的脈,問道。
“沒關系,”崔頌緊張地看著李策,“楚王府沒有的話,我們崔家……”
“有。”管家應聲道,“有雪蓮。”
“靈芝呢?”術士再問。
“有。”管家又道。
術士贊許地點頭,問:“冬蟲夏草、上品燕窩、石斛、丹砂,這些有嗎?”
管家連連點頭:“都有,都有。”
這下輪到崔頌奇怪:“你們怎麼什麼都有?”
楚王府比崔氏還要豪橫了?
“安國公府葉夫人送來的。”管家感動道。
這些日子,安國公府的人天天往楚王府送藥。管家一度覺得,快要沒屋子放了。
“那怎麼還有丹砂?”崔頌疑惑不解。
丹砂是道士煉丹用的東西,實在不明白為什麼看病人會送丹砂。
“不知道,”管家道,“聽說安國公府只挑貴的買,丹砂也可以入藥的。”
“的確可以入藥。”術士笑了。
管家驚喜道:“既然如此,小人把這些藥材都拿出來,請大夫開方吧。”
“哦,”術士捋須道,“這些一樣給我來十斤,算作診金。”
管家怔怔地張嘴,目瞪口呆。
“所以,問了這麼久,是要診金?診金,給銀子不行嗎?”
術士解釋道:“這些東西,有銀子都沒處買啊。放心,我另有方子。”
管家去拿藥材,術士的手挪開,對李策道:“福生無量天尊,楚王,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李策虛弱地咳嗽著,道,“當年在九嵕山,多虧道長為我續命。后來曲江池,也多謝道長幫忙。”
在曲江池,這位道長曾幫忙救助李北辰。
他把那溺亡孩子的臉換成李北辰的,真正的李北辰才得以出逃。
術士卻搖頭道:“貧道能力有限,只是能讓楚王這些日子好受些罷了。因為有一味藥湯,貧道做不出,也不敢做。”
“為何不敢做?”崔頌瞪眼道。
還沒有他不敢做,不能做的事兒。
“有違天道。”術士道,“做者受天罰,斷仙道。”
崔頌哼了一聲:“咱們幾十年的朋友了,你自己不敢,不妨說說,我來!左右我可不想成仙。”
李策卻擺了擺手道:“既然有違天道,不如不要說,不要勉強天命。本王……不信天,卻也不逆天道。”
“那貧道……”術士欣慰點頭道,“先盡力而為吧。”
“夫人吃了這麼久的藥,好些了嗎?”
驛站里,許久未見到葉長庚和裴茉的秦嬤嬤,找到機會詢問朱彥。
“奴家想著,也該伺候夫人沐浴一次了。”
朱彥冷眼看過去,斥道:“生病起著熱,為何要沐浴?秦嬤嬤如果覺得太閑,不怕染病,干脆先行一步穿過疫區,去益州劍南道治所吧?”
朱彥最近胖了一圈,說話更有底氣,聲音也更有震懾力。只是走路不如以前快了,閑的時候養一養驛站的信鴿,沒有別的事。
秦嬤嬤向驛站張望的視線猝然收回,尷尬道:“恐怕就算奴家要去,路也不通吧?”
“無妨,”朱彥道,“卑職親自送嬤嬤,路也便通了。”
秦嬤嬤訕笑搖頭,離開了。
她真的不怕染病。
她是皇后的陪嫁丫頭,跟隨皇后數十年。皇后待她很好,如今她能有報答裴氏的機會,一定竭盡所能。
報答裴氏,是報答皇后,報答太子妃,不是報答一個庶出的送出去牽絆安國公府的裴茉。
皇后讓她盯著裴茉,她一定好好盯著,絕不能出什麼事。
“事情有些古怪,”傍晚時分,秦嬤嬤向接頭的暗衛說了這件事,“十幾天不讓見人,奴家懷疑他們早就不在驛站了。”
來人神色警惕,道:“你等等。”
他去了幾個時辰,回來后叮囑秦嬤嬤:“太子殿下有令,今夜要確認他們在不在驛站。”
如何確認呢?
朱彥根本就不讓她靠近。
秦嬤嬤等到半夜,猜想朱彥肯定睡了,才偷偷潛入驛站內。
朱彥不在。
葉長庚的房間燭光昏暗,靜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