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她的身體下意識躲了躲,目光卻很堅定,“請崔大人去韓大人的私產宅院看看,修建房屋的每一根房梁柱子,都是那一年貨船承接托運的貨物,全都有托運商戶的標記。被韓大人攔截后,便消失無蹤。安國公府賬目第七十二卷二十三頁有記:‘貨物丟失,賠銀三百兩。’”
“再請看看韓大人夫人和小妾們身上戴的首飾,兩串青金石、四串天青石、拇指粗的珍珠十串,還有他們家里藏的大林國火精劍,都是那一年貨船承接的南洋番邦托運貨物。結果在開封鈔關,被韓大人劫走。安國公府賬目第七十四卷十三頁有記:‘貨物丟失,賠銀三千兩。’”
“被韓大人打劫了兩次后,安國公府不得不向他行賄銀兩,才勉強保住每船貨物。至于改變航線,是為了方便他們上船索銀罷了。崔大人……”葉柔抬頭,眼含熱淚道,“繳納賦稅,是商戶百姓之本。然而航線沿路漕運官員層層盤剝、貪得無厭,安國公府暫能勉強生存,可運河過往船只商戶,早已不堪重負。崔大人要查,就查明白,查清楚。是我們行賄,還是迫不得已,被貪官索賄?”
葉柔淚水漣漣言之鑿鑿,驚得三位朝臣神色各異。
刑部侍郎王厘最先起身,命差役找到葉柔說的那幾卷賬冊,仔細翻看,確認無誤,抬腳就踢韓水清。
韓水清被踢中心口,大喊冤枉。
“大人不要信這女人血口噴人!”
“噴人?我呸!”王厘重重啐了一口,道,“虧你還叫‘水清’,我大唐有爾等國之蛀蟲、貪官污吏,該給你改名叫爛泥!韓爛泥!”
御史中丞林清此時睜眼,勸說王厘:“大人慎言,能給人改名的,只有圣上。”
皇帝曾經因為李琛謀反,給他更名李歹。
“還有,”林清悠悠道,“葉小姐如何證明,那些木材、珠寶、什麼火劍,不是主動行賄,而是被索要了呢?”
崔玉路看向林清,簡直要被氣笑。
“林中丞,”他道,“你可知正常繳稅,從錢塘到幽州,也不過只收十多兩銀子嗎?你可知道,火精劍是進貢之物嗎?安國公府用那個寶貝巴結一個看守河道的六品小官?”
“不知道,”林清陰陽怪氣道,“本官為官清廉,沒見識過好東西。只是不知道安國公府這兩年還在行賄嗎?即便是被索賄,也不妥啊。”
“沒有,”葉柔道,“自從哥哥御街三箭揚名,就沒有索賄官員了。”
說到底,那些貪官也只能吃軟怕硬。
“所以,”葉柔道,“大人的這第一道罪名,奴家不認。”
她不認,她有理有據,做足了準備。
“準備好了嗎?”李璨府中,吏部尚書裴衍頗有些灰頭土臉,又忍不住詢問。
“就是查賬,”李璨道,“難免要拔出蘿卜帶出泥,把漕運衙門整肅得干干凈凈。不過安國公府的賬再好,也無法回答生鐵的問題。”
安國公府回答不了,李璨也不能。
因為生鐵的事遲遲查不明白,李璨微微偏頭,常常要苦思冥想片刻,再頹然放下。
“實在不行,”他道,“我去一趟。”
裴衍卻有些著急。
“那太子的賬目……”
“我已經給太子去信,”李璨道,“他回信說,牽涉來歷不明的賬目,都由他的人洗干凈了,沒有關系。”
裴衍想知道是怎麼洗的。
怎麼能把收受的贓銀,變成東宮經得起查證的產業呢?他知道幾種辦法,只是不知道東宮用的是哪些。
“還要六皇子多費心了。”臨走前,裴衍鄭重道,“這回務必要上下一心,不能讓他們查出來。”
李璨對他擺了擺手,淡淡道:“知道。”
說了知道,但李璨感覺,近來有許多事,他都不知道了。
比如那個林小大人,到底死哪兒去了呢?
怎麼一直查不到?
窸窸窣窣,灌木被撥開的聲音響起,從矮小的柏樹從中,露出林鏡警惕的臉。
沒有人,守衛一定是撿走了他放在路上的酒,跑去喝酒了。
林鏡壯著膽子起身,向前走去。
“站住!”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驚得他迅速回頭,同時手中的刀揮出去。
一個蒙面的男人站在林鏡身后不遠處,見他出招,向后躲避。
“請問,”那人道,“你是林大人吧?”
林鏡沒有回答,只是問:“你跟了我多久?”
“從京都到這里。”那人頗有些自得,“你不用羞愧,我很厲害。”
“何事?”林鏡只覺得汗毛倒豎,冷聲問。
從京都到這里很遠,他竟一直都沒有發現。
“我的主子讓我護著你,”那人身材高大,抱劍站著,沉聲道,“這一路上林大人在前面走得自在,我們的人斷后,倒是累得不輕。但是累一點無所謂,我可不能看你送死。”
“誰是你的主人?”他的心中閃過兩個名字。
“楚王妃。”那人道。
事實上,他是楚王的人,但是保護林鏡的命令,是楚王妃下達的。
林鏡心中一熱,竟覺得站在冬日陰森的山巒下,也不覺得冷了。他轉過身,大步向內走去,道:“我的事不用她管,你敢跟著我來,我就大喊守衛。”
林鏡的行為令那護衛無奈地撓頭,焦急地跟了他幾步,又回頭,吹了聲口哨。
立刻有別的護衛聽令靠近。
“回去請示楚王妃,”他吩咐道,“就說林鏡去了妃陵,問她要不要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