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見皇帝面露不悅,送來一盞茶水,道:“趙王殿下孝順,不愿驚擾到圣上,這才暫時離開了。”
皇帝抿茶嗤笑:“他不是孝順,是膽子小,頭腦不夠用,懵了。”
高福道:“不怪趙王,此事的確復雜。”
皇帝微微闔目。
這事復雜,也不復雜。
大理寺查安國公府,查著查著,查到裴氏頭上。
大理寺主官是誰?
崔玉路。
這件事表明,博陵崔氏已經與河東裴氏決裂,不再輔佐太子。說不定,動的是扶持李璟上位的心思。
皇帝在心里冷笑。
太子上位,尚能壓制裴氏、崔氏、王氏等世家大族。李璟做皇帝?恐怕這江山就是崔氏的了。
那麼如今裴衍被查,能不能動他?有沒有必要動他?
皇帝思索片刻,抬頭道:“太子這些年做事莽撞,想必跟這些人在他身邊,耳熏目染、薰陶化毒,不無關系。把朕的庫房打開,無論是什麼劍,拿走去查。朝廷要想治理好,就必須有刮骨療毒的決斷。”
“是。”高福領命,神色有些激動。
“只是——”皇帝抬手,臉色一瞬間變冷,沉聲道,“告訴崔玉路,查到裴衍,也便罷了。”
這是警告。
是在保護皇帝不想動的人。
高福的神色有些僵硬,再次道:“是。”
大明宮殿宇眾多,皇帝的私庫靠近太液池。
高福帶著小內侍去開庫房,小內侍見找出的是火精劍,忍不住多嘴:“這劍真好看,去年楚王殿下來庫房的時候,也夸好看。”
“楚王?什麼時候?”高福把劍遞給小內侍,順口道。
“就是安國公府被退婚的時候啊。”
高福想起來了。
那時李策說處罰不公,于是挑了不少禮物,到安國公府替皇室賠禮。
難道那個時候,他便見過火精劍了嗎?
高福心中思緒混亂,想了想,提醒小內侍道:“這柄劍如今要被人握在手里了,你想活命,就少說話。”
小內侍嚇得一個哆嗦跪在地上,再也不敢言語。
高福心事重重離開,把劍交到崔玉路手中。
拿到火精劍,三人并不覺得輕松,反而更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他們原本希望趙王李璟能攔下這樁事,去找皇帝稟告。結果沒有做好準備,被李璟逃跑了。
這下驚動到皇帝,竟把火精劍直接送來了。
也就是說,讓他們繼續查?
不是不能,是有點不太敢。
高福傳達了皇帝的旨意,崔玉路問:“圣上沒有生氣?”
高福笑著點頭:“圣上知人善任,才有諸位大人這樣不避權幸、鐵面無私的好官;圣上忠厚仁恕,大人們偶有犯上之嫌,也只是夸你們剛直無私、朝廷肱股。”
幾位大臣懸著的心終于落下去。
“那麼……”崔玉路提議,“還是請御史大夫和刑部尚書到吧。”
要審尚書大人,怎麼也得是平級官員。而林清是御史中丞,王厘是刑部侍郎,都比裴衍官職低。
“正應該如此!”林清和王厘雙雙贊同。
“不知道刑部尚書病情如何了?”高福也知道刑部主官身體抱恙,問道。
“無妨,”王厘道,“下官去把他的病床抬來。”
高福啞然失笑,林清已經興沖沖去請御史大夫。
一個時辰后,裴衍被傳喚至大理寺公堂。
公堂上仍舊是那三個人,崔玉路、林清和王厘。
聽王厘說,他去尚書大人府上才知道,昨日還起床散步鍛煉身體的上司,今日便臥床不起了。
林清的上司沒有生病,只是今日教訓孫子時急火攻心,氣暈過去了。
林清也不懂,教訓孩子怎麼能把自己氣到半死?
來這里的路上,他一直在想,為了活久點,還是不要生孩子了。
看著堂下比自己官職高的吏部尚書,王厘有些底氣不足。
林清向后躲了躲,等著崔玉路開口。
崔玉路的聲音卻還算和氣,問:“這柄火精劍,是大人您當年送給圣上的吧?”
“不錯。”裴衍道,“有何不妥嗎?”
他站在大理寺,卻似站在朝堂,身上那種朝廷大員的銳氣,讓人心神震顫。
“有,”崔玉路并不畏懼,道,“本官已查出這柄劍的來龍去脈,跟大人再次核實,是為了確認,這是開封府都水監使者韓水清搶奪到的贓物。這個韓水清,大人您認識嗎?”
“不認識。”裴衍面含嘲諷。
一個都水監使者,怎麼可能認識堂堂吏部尚書呢?
崔玉路相信裴衍的話。
他笑道:“想要把韓水清和裴尚書聯系起來,需要四個人。”
四個人,一根線上的螞蚱。
……
裴衍冷哼一聲,那聲音輕蔑得很。
“看來崔寺卿還要說很久,”他抬手示意,立刻有吏部官員為他搬來拱背椅,裴衍施施然坐下,甚至整理了一下官服,才淡淡道,“愿聞其詳。”
堂上的三人臉色都有些灰。
王厘甚至稍稍后退一點,偷看崔玉路。
你最好是能把這事兒講明白,要不然咱們三個,就要一起完蛋。
林清也不像平日那般快言快語。
他半閉雙眼,緊閉雙唇,如老僧入定。仿佛在假裝自己是大理寺的一根木樁,無論發生什麼,都與他無關。
崔玉路清聲道:“天安二十年,韓水清便已經是開封府都水監使者。那一年,開封段運河清淤銀兩超支,挪用了京杭運河鈔關收上來的稅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