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茉接過藥,毫不遲疑地喝下,看著葉長庚的背影,問:“將軍怎麼了?”
她總是那麼細心,能夠感受到他的情緒。
“妹妹來了。”怕裴茉沒有聽懂,葉長庚又道,“嬌嬌來了。”
葉嬌來了。
因為什麼來的?
雖然根治疫病的藥已經做好,但這病還是不要得比較好。
她跟誰在一起?有沒有危險?
葉長庚已經命朱彥偷偷去找葉嬌。
無論葉嬌在劍南道要做什麼事,都可以交給他來做。
他是成婚了,成為另一個人的丈夫。但他永遠,是葉嬌的哥哥。
他的妹妹,都不能有事。
藥材從車上卸下來,葉嬌單手叉腰,另一只手抹了把汗,催促道:“快點。”
她今日束著雙仙髻,簪一根金釵,簡潔而不失貴重。
王遷山痊愈后,這藥便開始在疫區推廣。
為了讓得了疫病的百姓相信不是用他們試藥,葉嬌特地讓王遷山在疫區走了一圈。
并且要求他:“務必要活蹦亂跳。”
王遷山雖然年紀不大,但也做不出蹦蹦跳跳的模樣。
最后,還是病情好轉的李北辰蹦了幾下,百姓這才信了。
雖然藥物見效沒有那麼快,但葉嬌總算放下心來。
接下來她就可以讓李璋開放封禁。葉嬌帶著王遷山和李北辰離開,把他們妥善安置好,再回京都去。
京都。她日日夜夜思念的京都,思念的人。
這一回貿然前來劍南道,李策肯定要生氣。
得想想什麼哄他的法子。
葉嬌看著一包包藥材卸下來,心中鼓滿希望和微酸的甜蜜。
一個聲音卻冷不丁從她身后響起。
“戶部籌備不及,多謝你的藥。”
葉嬌轉頭,見李璋站在距離她不遠處。
“太子殿下可以開放封禁了嗎?”她問。
沒想到葉嬌會搭理自己,李璋眼神微亮,有些動容,卻搖頭道:“還不能。”
不能?
葉嬌立刻急了。
她得回去。
她想思思了。
……
“為什麼不能?”葉嬌轉頭,疑惑又慍怒。
李璋向前幾步,與葉嬌并排站著,含笑看她,耐心地解釋。
“父皇有旨,劍南道瘟疫消失,才準開放封禁,準我們回京。”
他說“我們”,聲音熱得像滾燙的蒸汽頂開壺蓋。
葉嬌一盆冷水潑過去。
“殿下請自便,我有別的事。”
她轉回頭,神色疏冷,同時站遠了些。若不是要親眼看著這些藥材卸貨,葉嬌這會兒已經回去了。
李璋抿唇沉默,深邃的眼中掠過一絲陰郁,目光緩緩上移,似乎在看著藥材,余光卻注意葉嬌的一舉一動。
事實上,李璋比任何人,都想快速回京。
裴衍的急信今日到了。
大理寺三司會審,查到他貪腐的實證。再往下查,必有賣官之事。裴衍需要李璋回京,拿回監國輔政的權柄,整飭朝堂、穩固人心。
李璋的憤怒比恐懼多。
他的確需要錢,常從裴衍那里取用,也知道裴衍為了籌錢,會做一些上不得臺面的事。卻沒想到裴衍如此愚蠢,竟給人留下了把柄。
而事情的關鍵證人袁承嗣,像是從劍南道憑空消失了。難以尋覓。
但圣上的旨意也跟著到了。
皇帝收到了李璋關于劍南道瘟疫的奏折,欣慰終于有了對癥的良方。雖然沒有夸贊李璋,但言語之間頗為慈和,甚至說京都已經很冷了,等回京之時,務必要加上厚衣。
李璋拿著書信,把那句話看了好幾遍。
皇帝從來只問他學業和政事,只一次次責備他做得不夠好,從未有像今日這般,噓寒問暖。
一種莫名的情緒在李璋心中翻騰,又像煙塵般輕飄飄散去。
他不覺得感動,只是有些不適。
仿佛他曾在幼年的寒冬里向父親求一件棉衣,可父親卻隔著漫漫時光,把衣服送到了成年的他手里。那件衣服已經穿不上了,也不能讓他溫暖,更感受不到撫慰。
年少缺失的情感,不是某一日幡然醒悟,就能頃刻間彌補的。更何況皇帝在這句話后,命他必須在瘟疫徹底清除后,才準離開劍南道。
瞧,父皇還是這麼不顧他的死活。
想著書信里的內容,李璋有些失神,等他聽到幾聲驚叫時,才發現一袋藥材從車上翻下,向自己砸來。
李璋猝然退開,同時向一旁伸手,要拉回葉嬌。
可葉嬌并未離開,她揮劍而出,“啪啪啪”利落地三下,斬開粗布藥袋,也把藥袋攔在身前。
她習慣進攻,不習慣后退。
幾根粗壯的人參從藥袋破口掉出來,滾到葉嬌腳前。
葉嬌拿起一根,瞇眼看了看上面的劍痕,像做錯事的孩子般站在原地,抬頭詢問。
“這個……還能用吧?”
人參挺貴的,別因為被她切成了蘿卜段,就不能用了吧?
“能用能用。”
“屬下該死,太子殿下沒事吧?”
“楚王妃沒有傷到吧?”卸貨的護衛七嘴八舌地詢問,隨從青峰已經快速趕來,確認剛才的劍光斬向了藥袋,不是別的東西——或者人。
萬一王妃翻臉要殺太子,他可真不知道是該偷偷幫忙呢,還是……明著幫忙呢。
青峰輕撫胸口,低聲對葉嬌說話。
四周亂糟糟的,李璋只看著葉嬌,久久未動。
這才是……他成年后該得到的棉衣,得到的溫暖,得到的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