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好冷。
坐牢如享福的劉硯,第一次感覺到應該早點出獄。
一大早,呼呼啦啦來了許多人,把他的火爐、床鋪、小桌案,全都搬走了。
劉硯把蠶絲被披在身上,說這是他的大衣,才保下被子。
他斥責對方為何如此蠻橫,對方說有人在朝堂揭發,說劉硯在牢里的日子太好了,彈劾崔玉路徇私枉法、厚待劉硯。
朝堂商議,認為還是要一視同仁比較好。
劉硯看著那些人揚長而去,突然笑起來。
“劉大人,”隔壁牢房的葉柔同情道,“您別太難受了。”
“我不難受,”劉硯抱緊被子,把自己裹得像粽子,“這是好事兒!大好事兒!”
搬東西的那人他認識,是裴衍提拔上來的大理寺丞。
這說明裴衍的日子不好過了!也說明劉硯的案子開始審了,葉嬌從他這里拿走的紙,起了作用。
在那張紙上,劉硯詳細畫了本朝鑄造的五種金錠,標明年份、重量、大小和銘文式樣。
她和楚王都是心細的人,必然從那上面,發現了自己被誣陷的證據。
劉硯裹著被子,只露出頭,瞪眼看著緊鎖的牢門。
他希望大理寺這座監獄,只關以權謀私、禍國殃民的奸佞,而不是成為惡人公報私仇、黨同伐異的工具。
他希望大唐不再有權臣勾結、把持朝政,希望世家大族以外的百姓,也能有舉薦做官、科舉及第的前途。
他希望玉宇澄清,天下沒有冤案。
他還有許多未盡的抱負、未完成的心愿,不想一直被關在這座牢里,消磨時光。
“大人不怕嗎?”葉柔輕聲詢問。
劉硯轉頭,對葉柔笑笑:“該害怕的是他們。”
戶部侍郎秦落暉站在大理寺公堂,神色凜然,絲毫沒有懼怕的意思。
“天安二十年的案子,現在才問,下官已經不記得了。”
“不記得不要緊,”崔玉路很和氣,“戶部的批文里,有大人的印鑒。”
有印鑒在,賴不了賬。
秦落暉微微抬頭,正色道:“戶部又不只有本官,請大人仔細看看,除了本官的印鑒,就沒有別人嗎?”
除了秦落暉,便是戶部尚書。但眾人都知道,戶部尚書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常常只負責簽字蓋印。
崔玉路面色變冷,道:“也就是說,那年黃河清淤賬目造假卻通過戶部審核,原因不是秦侍郎受人脅迫,而是戶部尚書算錯了賬,是秦侍郎瀆職了?”
給你個臺階你不下,那便是自己瀆職了。
秦落暉面色發白,道:“這……”
崔玉路起身,道:“本官這就請戶部尚書……”
話音未落,一個隨從跑進公堂,站在崔玉路身后,以手掩耳,說了一句話。
“什麼?”崔玉路大驚,“裴大人……死了?消息屬實嗎?你再去問。”
那報信的隨從有些愕然,正要說話,被林清打斷。
“死了?怎麼這麼容易死?”
“你說的什麼話?”王厘不滿道,“你跌一跤試試?皇后娘娘在禁足中,裴尚書又死了,這裴氏……”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又有人跑進來,給崔玉路遞話。
崔玉路的臉色瞬間變好,道:“招了好,招了好,十幾個官員都愿意招,本官一一審問一遍。秦侍郎還沒想好,就先回去歇著吧。”
而堂下的秦落暉雙腳猶如被釘在地上,猶豫著看向堂上。
太子妃裴蕊叩開皇后宮門。
自從皇后被奪去鳳印,禁足在立政殿,裴蕊便沒有來過。
“姑母,姑母。”侍衛把她放進去,她腳步凌亂走進內室,乍然見到皇后的面容,驚得站在原地,呼吸停止。
皇后沒有梳妝。
以前她常常戴著華麗的鳳冠,上面鑲嵌閃爍的寶石。鳳尾輕掠,珍珠搖曳,如驚鴻般讓人過目不忘,又因為象征著至高無上的后位,令人心神震動、望而生畏。
而今日她并未梳妝,長長的頭發隨意披散在肩頭,穿一件半新的冬衣,斜倚在窗前,怔怔看著外面。
幾個宮婢看到裴蕊,對她恭謹施禮。
“怎麼不給姑母梳妝?”裴蕊瞪著嬤嬤,厲聲詢問。
殿內婢女紛紛跪地,皇后轉過頭,木然的臉上緩緩浮起笑容,道:“太子妃來了?叫她們退下吧,是本宮不想梳妝。”
宮婢退下,裴蕊震驚又不解。
“姑母為何如此?”
裴氏家規嚴苛,女子十四歲開始梳妝,從不能披發見人。宮里規矩更多,怎麼皇后身為六宮之主,已經心灰意冷到不再梳妝了嗎?
“這樣能省去不少時間,”皇后瘦了些,原本豐潤的臉盤露出高高的顴骨,平添幾分凌厲,“還有……”皇后道,“宮中如今是賢妃說了算,本宮如此,是表明已經服輸,不想斗了。”
“母后您不能服輸!”裴蕊上前一步抓住皇后的衣角,跪在地上,“如今出了好些事,太子殿下不在京都,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一股腦把近日的事全都說了。
說完又含淚道:“查安國公府的案子查到了伯父裴衍,他做了一輩子官,他們針對他,總會查出什麼的。”
“那些官員原本不招的,他們可不敢指認吏部尚書。
可崔玉路用了奸計,他們今日竟然全招了。”
“侄女去問過,原來是因為裴衍前日摔到頭暈厥。崔玉路趁機在大理寺監牢散布消息,說裴衍死了!姑母!崔玉路其心可誅,其心可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