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裴茉的眼中涌出淚水,“但是我也是,我也是裴家的女兒。裴家也有我在乎的,想保護的人。”
這是她的心里話。
她難受得很,不想撒謊了。
擁抱她的人有些僵硬,似乎在煎熬地思考取舍。裴茉艱難地等著,許久后,葉長庚的懷抱更緊了些,下巴抵在她的頭頂,甕聲道:“我知道了。你給我個名單。”
名單?
裴茉抬頭,目光疑惑。
名單?他要一起保護的名單嗎?或者是這次事端后,不被家族連累的名單?
“比如……”裴茉思索著,道,“比如我的奶娘,比如偶爾也曾關懷過我的長輩……”她的神情逐漸著急,“奶娘被太子妃帶回東宮了,我擔心……”
葉長庚低頭看她,有力的手輕拍她的后背,道:“你放心。”
葉長庚沒有再做別的承諾,他把裴茉送到床上,握了握裴茉的手,才轉身離去。
他走路很快,衣袖間掠過迅疾的風。但他的心已經輕松許多,時不時,會忍不住露出微笑。
太子李璋回了一趟山坡下的宅邸。
跟來的幕僚說,有些事不方便在癘人坊講。
第一件,秦嬤嬤被打了一頓。
“誰?”李璋有些不耐煩,什麼嬤嬤,值得專程講這件事。
幕僚這才回稟,說之前來的時候,太子妃說送給裴茉的嬤嬤秦氏,可以用來監督葉長庚。
所以幕僚一直在聯系秦氏。
“所以呢?”李璋問,“我每年花出去那麼多的銀子,讓你們搜集消息,卻原來那些消息都是找內宅嬤嬤打聽出來的嗎?”
他的語氣有些譏諷,幕僚羞愧低頭,繼續道:“正因為秦嬤嬤被打,我們仔細查了驛站,同時查了距離驛站最近的癘人坊。
發現葉長庚去過癘人坊,而另外一個人,也去過。”
“誰?”李璋轉頭,一道陽光擦過他的眼眸,像冷箭掠過。
“袁承嗣。”幕僚道,“根據線索,屬下懷疑葉長庚帶走了袁承嗣。”
癘人坊有許多座,幕僚差人拿著袁承嗣的畫像,到處詢問。在距離葉長庚居住驛站最近的癘人坊,有個地痞認出袁承嗣,也說了他的藏身之處。
官府派兵去那里捉拿,已是人去樓空,地上只剩下一根被老鼠啃干凈的雞腿骨頭。
因為裴茉病著,葉長庚常常出入癘人坊拿藥。所以幕僚相信,袁承嗣的消失,同葉長庚有關。
李璋沉默地聽著。
聽得越多,眼中的厲色越濃。修長的手指握緊桌案一角,冷聲道:“去查。如果真在葉長庚那里,便以窩藏欽犯的罪名,搜查驛站。不必抓活的。”
對于李璋來說,一個死了的袁承嗣,才讓人安心。
“還有一件事,”幕僚道,“殿下需要即刻回京。”
李璋的眼神落在幕僚臉上,克制憤怒,道:“你以為我不想嗎?父皇有旨,瘟疫肅清,方準還朝。”
“可是……”幕僚急切道,“瘟疫肅清至少還需要半個月,京都那邊,我怕裴尚書頂不住。”
“京都有李璨,”李璋站起身,“我信他。”
幕僚見李璋要走,急急地道:“可是,六皇子殿下音訊全無了。”
李璋笑了笑,道:“那是因為他在做事。”
他相信李璨會認真做事,相信他絕不會背叛自己。
日影西斜,李璨吃完了今日的酒。
小舟在河心飄著,搖櫓的船工坐在船頭,頗有些無所事事。
他搖了許多年船,第一次有客人包了他的船,卻沒有目的地。
“讓它飄著就好。”這位金貴的客人手持陽傘邁步上船,身后的隨從背著一個包袱。
包袱打開,拿出狐裘毯子鋪在地上,又擺了幾本書冊。
客人就這樣斜躺在狐裘上,一面吃酒,一面翻動書冊。
偶爾,他會念一些數字。
“吃水三尺三……”
“十二兩……”
船工懷疑那書冊是賬本,但是什麼賬本,會記錄吃水深度呢?
難道是鈔關的賬冊?
只有鈔關,會記錄貨船的大小和吃水深度,征收航稅。
他胡亂想著,直到客人飲完了酒,突然抬手指著前方,道:“去板渚鈔關。”
板渚鈔關在洛陽東。
天亮時,小船停在渡口。
渡口很熱鬧。
來往的貨船在此停靠,到漕運衙門交足航稅,順便歇腳。
出渡口不遠,便有許多小攤販。豆腐腦、甜粥、肉餅、炸果子,一應俱全。
李璨找了一個干凈的攤位,用手帕一遍遍擦完桌椅,施施然坐下。
店家端來一碗豆腐腦,一碟糖。李璨把整碟糖都撒進去。
“少放點啊,”店家搓著圍裙,心疼道,“糖可貴了。”
隨從扔過去一串銅板,店家受寵若驚地接過,連忙把糖罐搬過來。李璨笑著,又放了一勺糖。
“你去查吧,”他吩咐隨從,“查到了,再來找我。”
他吃完了豆腐腦,就坐在渡口邊,撐開陽傘看風景。
這里的景致雖然不怎麼樣,但偶爾經過的女子都很好看。男人嘛……比京都可差遠了。
中午時,隨從慌慌張張跑來。
“查到了!請殿下去看。”
李璨起身,跟著隨從七拐八拐,在一處偏僻的河岸,看到一字排開,靜靜停靠的十艘貨船。
貨船上沒有人,卻放著滿滿當當的貨,吃水很深。
那是木材,是安國公府原該托運的木材。
齊州隨縣的黃楊木。
“原來如此。”李璨用絲帕擦拭手指,笑了,“原來如此。”
安國公府的貨船帶著木材到這里,可從這里帶著木材航運批文啟程離開的,卻是另外十艘載滿生鐵的貨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