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路一面讓司錄官重新記錄案卷,讓他們簽字畫押,一面百折不撓,從他們的供詞中尋找漏洞,拖住他們,關押不放。
刑部侍郎王厘卻有些沉不住氣,他把案卷扔下來,正砸在一個官員頭上。
旁邊的李璟嚇了一跳,下意識捂住自己的頭。
王厘破口大罵道:“你先前可不是這麼說的!這里白紙黑字寫著,也能反口嗎?”
那官員恨恨道:“王侍郎對下官打罵,下官要上奏圣上。”
“你還要上奏圣上?”王厘說著猛然起身,手里抓著驚堂木。
李璟把他拉住。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他勸道,“你還嫌彈劾你的奏折不夠多嗎?”
每日早朝,彈劾這三位朝臣的大臣都能從宣政殿排到丹鳳門。
裴氏勢大,朝中有許多官員,都是裴衍的門生故舊。
除此外,幾個世家大族常有聯姻,牽一發而動全身。為裴衍說好話的皇親國戚、朝中重臣,也有不少。
當然,這只是明處。
他們在暗處做得更多。
才幾日而已,有人找到了王厘的把柄。王厘的下屬用刑部七宗案卷,證明王厘違反大唐律,判罰不公。
至于林清,則彈劾他是先魏王李琛的門客,是未肅清的余孽。
朝臣們這才想起來,林清當年是被魏王舉薦,進入御史臺的。
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李璟聽到時,也嚇了一跳。
林清板著臉,辯解說他出身寒門,沒有魏王舉薦,的確無法進入御史臺。
李琛當年在朝中樹立孝順和賢良的名聲,很愿意幫人引薦。
這等于是認了。
崔玉路的麻煩也不小。
他的妻弟在西市與人斗毆,殺一人,傷兩人。
有人截獲了崔玉路妻弟寫給他的書信,求他幫自己打點關系,免過死罪。
只是這樣,尚不足以如何。但崔玉路妻弟殺的人,是裴氏子弟。
崔玉路就這樣,成為了裴氏的仇人。
如此,還能秉公執法嗎?
朝堂吵成一團,李璟在御案后撓頭。他撓了一次又一次,最后頭冠都差點掉下來,才不耐煩地起身。
“本王知道了!”李璟大聲道,“你們的意思是說,崔玉路有罪,王厘有罪,林清有罪;你們的意思是說,他們沒有資格審問此案,他們應該跪在堂下,等候判罰。那本王且問——你們誰,愿意代替他們,三司協審裴衍貪腐案?”
朝堂頓時靜如深淵。
朝臣一動不動,只有一個舉起笏板要彈劾他們的人,迅速縮回了脖子。
李璟冷笑著走下來。
“讓他們審理,是圣上的旨意。這樁案子審不完,就算他們誰殺了人,謀反了,掘了誰的祖墳,也絕不換人!”
李璟鮮少動怒,也從未如此聲色俱厲。他說完這些,甚至問道:“宰相有意見嗎?禮部尚書有意見嗎?你們所有人,都有意見嗎?有意見說,沒意見退朝。”
宰相傅謙取出水壺喝了一口水,頗有些欣慰道:“微臣以為,理應如此。”
李璟轉身便走,沒給其他朝臣說話的機會。
真是煩死了。
又可惡,又煩人。
“奇哉怪哉,”下朝時,有朝臣竊竊私語,“若論起來,裴衍還是趙王殿下的舅舅呢,怎麼如此不給情面呢?”
“有什麼好奇怪的,”與他同行的朝臣道,“崔玉路還是趙王殿下的表侄子呢。”
“裴氏難動啊,崔氏要傷筋動骨了。”那人感慨。
“傷筋動骨?”有朝臣湊上來,“能活著審完案子,就謝天謝地吧。”
李璟也正往宮外走,遇到兵部尚書宋守節,面色才和緩了些。
“趙王殿下今日震懾朝臣,頗有圣上當年的風范啊。”宋守節夸了一句。
“唉,”李璟嘆了口氣,“還不是姑母指點的好嗎?姑母說,如果他們想把崔玉路趕下去,這麼說就對了。”
宋守節與長公主關系交好,聞言點頭,道:“如果是太子或者楚王,也會這樣的。”
提起楚王,李璟嘆了口氣:“小九病著,我不敢再找他出謀劃策了。”
宋守節看他心無城府,囑咐他把今日的事稟告給圣上,才緩步走了。李璟負手站在大明宮冬日的陽光下,眼前是連綿的宮墻,擋住他的視線,也擋住了他回家的路。
崔錦兒和孩子都在雍州,他的家,是雍州了。
“崔玉路啊,”他感慨道,“你可聰明些吧!”
崔玉路回了趟府。
有重要的客人到了,即便被言官彈劾,他也要拋下一切,回家一趟。
書房的門關著,他推門進去,深深施禮。
“帝師大人。”
帝師崔頌正跪坐在蒲團上,耐心地插花。
花是初冬的臘梅,花枝上有一層薄薄的雪。
崔玉路側跪在一邊,為崔頌奉上花剪,端來瓷瓶,遞上清水,清理桌案,一言不發等崔頌把花插好。
崔頌插完了花,欣賞片刻,才開口道:“難嗎?”
他的眼中有一種洞察世事的超脫。
崔玉路眼眶一熱,懇切道:“求帝師大人指教。”
崔頌問:“那你先告訴我,打敗裴衍,是為了什麼?”
他不喜歡做人的老師。
一生有兩個弟子,已經心滿意足。
……
師徒是需要緣分的,如果崔玉路冥頑不靈,他沒興趣多說一句話。
崔玉路雙眉緊蹙,鄭重的神情更添審慎,思索許久,才正色回答。
“裴衍貪腐賣官罪無可恕,晚輩打敗他,是為了掃除污吏安撫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