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干活吧!干完還得去刺史大人那里復命。”那個書生模樣的人道。
“快,那兒的土薄,去那邊——”書生抬手指揮,聲音卻戛然而止。
“砰”地一聲巨響,他向后跌去,從土堆上摔下來,口吐鮮血仰面躺在地上。
埋尸人大驚,便見書生身上插著一根箭。
那箭正中胸口,紅色的箭羽搖晃,如上天掉落在地的雷火。
難道……難道真有天譴,真有報應?
不——射箭的是人。
土堆對面,十幾匹馬飛奔而來,為首的是個裙裾飛揚的女人。她的懷里甚至還圍著一個七八歲的孩童,然而她搭弓射箭,動作不停。
“砰砰砰”,每射一箭倒下一人。
“快跑……”埋尸人四散逃跑,可那些箭像是有一雙眼睛,無論他們逃到哪里,都絕不姑息。
沒有審判也沒有訊問,殺剩最后一人,青峰終于攔住了葉嬌。
“王妃,”他握住葉嬌的箭,“要留活口,要找出幕后主使,還要救人呢。”
事實上,葉嬌帶來的人已經開始從土坑里向外拉人。
所幸許多人尚未被埋。
所幸一些人即便被埋,也還很淺。
所幸他們來得及時。
可是——
“王遷山呢?”葉嬌在一個個的土坑中尋找,跪地扒土的李北辰已經開始哭。
“叔叔,叔叔……”
他哭得滿臉是淚。
“你叔叔一定是躲在附近了,你叔叔最膽小了,你叔叔……”葉嬌安慰著他,突然跪在地上,拽出了一角道袍。
她如遭雷擊渾身發抖,白皙的手插入泥土,摸到一具溫熱的身體。
王遷山被葉嬌從土里扒出來。
他側身向下,手臂環著一個孩子,用身體努力撐出一點點空隙。
他臉色青白、沒有呼吸。
葉嬌坐在松軟的黃土上,明艷的衣裙沾滿土,她再也無法忍受,淚水洶涌而出。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王遷山便說她能保護他,說他們有緣。
后來他說他的師父是葉羲,說他從小得師父教導。那個時候,葉嬌是妒忌他的。因為妒忌,總時不時要嚇唬他,欺負他。
可他們的緣分,便是今日她送他一程嗎?
“你醒醒!你醒醒!”
葉嬌拽著王遷山的胳膊,拍打他的胸口,掐人中,捶心窩,她又急又氣又難過,哭得李北辰都來勸她。
“姐姐,姐姐。”李北辰抹淚道,“說不定師父沒有死呢。”
“都死透了。”
葉嬌捶著王遷山罵。
可是除了李北辰,還有人在拉她。
“施主,”聲音從下面傳來,滿臉灰塵的道士咳嗽著,眼睛只睜開一條縫,有些驚訝地詢問道,“這是哪兒?貧道成仙了嗎?這是仙境嗎?”
原來這就是仙境嗎?
他的頭很暈,眼睛被沙子迷得睜不開,勉強能從縫隙里,看到一位仙子坐在他身邊。
王遷山迫不及待,想起身看看這仙境怎麼樣。
葉嬌哭著,又開始笑,她抬起雙手捂住臉,哭夠了,才搖頭道:“這里不是仙境。”
旋即她又點頭:“王遷山,你已立完一千三百善,你是仙了。”
你是仙了。
護佑眾生不惜一死的仙。
即便上天不認,我也認你是仙。
“呔!”王遷山失望道,“原來是楚王妃!我白死了!”
……
他沒有“白”死。
即便成不了仙,但因為他那篇緩慢吟誦的經文,因為他拼死一搏的救護,這里今日被丟入土坑的百姓,大多都活了下來。
掐人中、灌清水、拍背拍胸,他們慢慢醒轉,他們在荒涼的土坑里,迷惑、震驚、恐懼。
然后在得知真相后,怒不可遏、崩潰哭泣,又感激涕零、下跪磕頭。
王遷山護在懷里的孩子也醒了,窩在王遷山的懷里,淚水漣漣找阿娘。
她的阿娘呢?
留下沒殺的那個埋尸人說,癘人坊患者的湯劑里,摻了蒙汗藥。有些人直接便會昏過去,有些人因為吃藥少,還醒著。
昏迷的會被拉過來埋掉,這孩子的阿娘,兩日前就埋了。
因為阿娘沒了,孩子無人照料,昏迷后沒人護著查看,當然會被拖走埋掉。
“誰讓你們這麼做的?”葉嬌怒火中燒,攥緊的拳頭要砸下去,又硬生生忍住。
“刺史……”那人道,“我們刺史大人。”
話音未落,葉嬌已翻身上馬。
刺史,綿州刺史徐功役。
他躲在肅縣縣衙里,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通風報信,早就有兵士陣列在門口,嚴加防范。
葉嬌抬手,青峰去踢大門,被兵士攔住。
“什麼人?”他們厲聲喝問。
葉嬌輕握韁繩,端坐馬背,抬起弓箭瞄準那扇門,回答道:“殺你們刺史的人。”
疫患住在城外,城內的百姓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奔走相告。
“不得了了!”
“有人要殺刺史大人了!”
“豈有此理!刺史大人為了瘟疫的事,累死累活忙了好幾個月,哪兒來的刁民要殺他?”
大多數人躲得遠遠的,也有人鼓起勇氣,湊近了看。
數箭齊發,射中縣衙大門。
兵士向兩邊讓開,喊道:“你們反了!”
葉嬌揚聲道:“徐功役活埋疫患,這是官逼民反!你們攔著,便是助紂為虐!你們有沒有家人?你們的家人有沒有在癘人坊醫治?你們想不想知道,他們是治好了,還是被活埋了?”
兵士神色松動,左右看看,向同伴確認。
“什麼意思?”
“活埋誰了?”
圍觀的百姓驚呼出聲,詢問身后的人。
“癘人坊活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