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徐功役的朱彥退后一步,喊道:“誰扔的大糞?不準扔大糞!”
百姓們迅速明白了朱彥的意思。
不讓扔大糞,可以扔別的。
于是石頭、土塊、臭咸菜,什麼都開始往徐功役身上砸。
起初,徐功役還努力偏頭,躲避飛來的雜物。后來他被砸得鼻青臉腫,鼻孔還被什麼東西糊住了,呼吸不暢無法說話,只能向朱彥求情。
朱彥揮手,示意百姓手下留情。
“請諸位鄉親父老,”他勸道,“明日再來。”
外面安靜了些,縣衙大堂內,葉長庚說話的聲音隨即變小。
“我把這些兵馬留下,看護著癘人坊,避免再出什麼亂子。徐功役也原地羈押,等圣上的旨意到了,再送京都審問吧。”
他們不是大理寺,不能審問朝廷命官。
徐功役這麼做,要麼是急功近利,要麼是受人指使。無論如何,都要由大理寺開堂審理,才能讓他定罪伏法。
葉嬌卻反對這麼做。
“我要把他帶回京城。”她蹙眉沉思,白皙的臉上像落了一層雪,眼眉之間斂去風情、露出清冷,鄭重道,“留在這里,萬一他死了,就怎麼也說不清了。”
活埋病患,罪惡滔天。
如果真有幕后主使,那麼那個人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斬草除根、以絕后患。
抓人要快,送審也要快。
葉長庚想了想,道:“妹妹帶他回京,同樣危險。上回你讓朱彥飛鴿傳書,說你遇到過一個懂炸藥的刺客,讓我小心。我碰到他們了,的確很棘手。”
“哥哥沒有殺了她?”葉嬌想起扶風的可惡,問道。
“給她跑了。”葉長庚道,“所以我怕你也遇到她。”
“遇到她,就送她上天!”葉嬌立刻起身。
左思右想、猶豫不決,不是她的作風。
“哥哥,就讓你的兵馬送我一程。不過各地兵馬不準擅離屬地,把我送出劍南道就好。”
她對葉長庚笑笑,似乎還是以前嬌憨可愛的模樣。但她眼神堅定、重任在肩,不知為何,竟讓葉長庚生出欽佩的感情。
兄妹倆就此作別,甚至沒能坐在飯桌前,吃一餐飯。
北風獵獵,葉長庚看著調轉馬頭、策馬離開的妹妹,心中五味雜陳。
妹妹長大了,讓人高興。
妹妹長大了,也讓人心疼。
“心疼壞了吧?”長生殿內,面對再次去楚王府看望李策,又含淚返回的賢妃娘娘,皇帝溫和道。
“楚王不懂事,”賢妃跪在皇帝身前,自責道,“讓圣上生氣了。”
楚王不懂事,是說李策以親王身份,彈劾太子貪腐,令皇室蒙羞,令朝野震驚。
那是皇帝一手培養的嫡子。
是皇帝冊立太子位,將要托付江山的皇子。
那日趙王李璟前來稟告此事。
皇帝大怒之下把他趕出去,李璟已經灰頭土臉走下臺階,皇帝仍不解氣,命內侍去踢了李璟一腳。
李璟蹲坐在臺階上,渾身是土,干脆就跪在殿外,說如果這事惹怒了父皇,他愿意替九弟跪在這里,等父皇消氣。
他跪了很久,皇帝也權衡許久,才準三司審理太子案。
不是誰都有割肉療毒的決心。
賢妃心中七上八下,唯恐皇帝降罪李策,更怕李策命不久矣。
案件未審,李策便昏倒了。賢妃心急如焚,每日都要去楚王府一趟。
“生什麼氣?”皇帝道,“朕相信太子。正式審理,也好還太子一個清白。”
他信太子,也便是說李策誣陷太子嗎?
賢妃微微垂頭,明白在這種時候,說什麼話都不管用。
皇帝只信他肯信的,只在乎他在乎的。
“朕也相信楚王,”皇帝扶著高福坐起身,示意賢妃靠近,道,“他不是草率魯莽的人。”
“圣上……”賢妃眼中的淚水終于掉落,感動到說不出一句話。
皇帝沒有讓她失望,他肯信李策,事情就還有轉機。
“但是……”皇帝卻又道,“小九的身體太差了。如果太子倒了,難不成把江山給趙王嗎?”
賢妃驚訝地抬頭。
事關議儲大事,皇上以前,是從不肯說給嬪妃的。今日推心置腹,令人疑惑不安。
皇帝握住賢妃的手,渾濁的眼中露出疲憊,解釋道:“裴氏、崔氏、王氏、李氏……這些世家大族,他們本質上是一樣的。朕當年給裴氏權勢,給崔氏財富,才換來他們的幫助……”
“圣上……”高福打斷了皇帝的話,遞上藥盞。
皇帝停頓一刻,從高福手中接過藥,知道高福是故意的。
許多話不能宣之于口。那些私底下拉攏朝臣奪取皇位的行徑,并不光彩。
但不知為何,皇帝執意說了下去:“百姓人家,都說多子多福。朕年輕時,便知道皇室沒有多子多福,更多時候是在爭搶,在暗算,在除之而后快。哪里會有什麼福氣?”
他微微咳嗽,虛弱地閉上眼睛,神色痛苦道:“朕現在已經有心無力了,撐著這些日子不倒,是要再看一眼朕的兒子們會如何自相殘殺。賢妃啊,你照顧小九辛苦,不必再來長生殿。”
不必再來長生殿,是在趕她走。
皇帝說著躺倒,閉著的眼睛沒有再睜開。
賢妃沒有問原因,也沒有懇求留下。
她只是從衣袖中掏出一張紙,遞給高福。
那是林奉御離京時,留給葉嬌的藥方。按照皇帝服藥后會有的癥狀變化,給了三份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