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們勸著,唯恐太子到大理寺受審,失了體面。
遠處亂糟糟地勸,李璟有些疑惑地揣手,道:“監國有這麼大權力嗎?本王監國時,倒不是如此。”
“因為你不是太子啊。”李璨道,“你去勸勸二哥,別讓他去。”
李璟狐疑地看了一眼李璨,道:“你怎麼不勸?他才不敢去呢。”
李璨不去勸,是因為不喜歡做無用的事。
而且太子身邊的雪已經被眾人踩臟了,他不想自己今日新穿的白狐大氅上,沾染泥污。
二人說著,便見太子已經上車,朝臣也紛紛去找自家馬車。
“回宮嗎?”李璟大聲詢問,呼出一團白霧。
“殿下要去大理寺,要去自證清白!”有人高聲回應。
這聲音讓周圍本來要散去的百姓突然群情振奮。
原來今日還有別的熱鬧看!
“去大理寺!去大理寺!快點快點,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是楚王和太子對質嗎?我還挺喜歡楚王的。”
“我就不一樣了,我喜歡他娘子。”
眾人推搡著往前跑,時不時有人腳下一滑摔在地上,雙手亂抓,把身邊的人也帶倒。
狼狽又緊張的氣氛中,眾人到達大理寺。
百姓們這才發現,自己根本擠不進去。
太子先行,身后跟著皇室眾人和朝臣。除了身穿緋衣的官員,大多官員擠不進去,只能站在大理寺外的院子里。
百姓就更進不去了,把街道擠得嚴嚴實實,大風刮來都不覺得冷了。
李璨沒有去。
城門外眾人散去時,他看到一個身影。
那人站在落滿白雪的松樹下,身姿筆挺凜然而立,只穿著單薄的衣服,眉眼孤冷。
他看著遠處的太子,看著附庸的朝臣,不動聲色。
沒有說話,沒有靠近,甚至沒有對視,李璨的心便慌了。
等眾人散去,林鏡還沒有走。
李璨主動走過去。
林鏡竟然真的是在等他。
“你母親……”李璨開口,林鏡迅速把他打斷。
“我不撒謊,”林鏡突然道,“我去了胡嫣兒墓。”
胡嫣兒,已故的充容娘娘,李璨的養母。
李璨內疚的神色一掃而空,如雷火驟降,眼中蓄積兇猛的風暴,手指下意識便握住了劍。
林鏡注意到他的動作,卻沒有躲避,仿佛即便李璨給他一劍,他也要把話說完。
他一直都這麼固執,像無人管束引導的少年。
“他們都攔著我,”林鏡自顧自道,“我給楚王妃寫信,楚王妃不準我說;楚王為了攔我,把我關起來。以前我不懂為什麼,但現在我懂了。從始至終,惡人只有一個,該死的人也只有一個。我雖然……”他偏過頭去,似乎不太敢與李璨對視,道,“六殿下,我雖然有些煩你,也曾想把你扳倒,讓你不再助紂為虐。但其實……”
林鏡咬著嘴唇,仔細想好措辭,抓了一把松樹上的雪,伸到李璨面前,道:“其實住在你府中的那些日子,我發現你對每個人都很好,發現六殿下你喜歡干凈,喜歡干凈的雪。你的心,應該像雪一樣白。”
李璨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少年,看著幾乎遞到他鼻尖的雪。
他眼中的風暴被白雪覆蓋,歸于平靜。
他的雙腿卻是軟的,血液在體內橫沖直撞,堵住了他的心。
他握緊拳頭,給了林鏡一拳。
“咚”地一聲悶響。
林鏡捱住了這一拳,仍舊沒有閃躲。
“你在……”李璨咬牙切齒,驕傲的臉上狼狽不堪,“你在同情我嗎?”
知道胡嫣兒是怎麼死的,知道了那種催情的藥,知道他童年遭受的凌辱,所以,同情他嗎?
他不需要同情。
他只需要站在強大之人的那一邊,保護自己。
“不是,”林鏡愣愣道,“我……”
他有些笨嘴拙舌,看著李璨崩潰,不知道該怎麼說。
先前那些話,是他想了很久的。
他希望李璨不要再執迷不悟,希望他站在好人這一邊,希望他救一救身陷大理寺牢的李策。
“讓我告訴你我會怎麼做,”李璨恨恨道,“我會聽太子的話,幫他作證,助他登上帝位,然后把知道胡嫣兒一事的人,全部處死!”
“你不會!”林鏡像一個孩子般跟他吵架,“你不會!”
“我會!”李璨抬腳踢他,因為情緒激動,沒有踢準,他自己摔在地上。
白色的大氅一半在地上,一半蓋住了他的身子,遮住他的半張臉。
“滾。”他仍舊抬著腿,做出踢打的動作,氣力卻漸漸弱了。
“滾。”他有氣無力道。
他落了淚,為了避免被人看到,拽住狐貍毛,遮擋住另外半張臉。
他才不需要誰的同情,他不是靠同情活著的。
但他似乎,有點需要認可。
……
早有大理寺官員先行一步稟告,所以當太子李璋率文武百官趕到時,堂上三位朝官并未驚慌。
他們向太子行禮,崔玉路解釋為何在今日提審案犯。
大理寺收到線索,說京都傳言,安國公府運輸的那些生鐵,是突厥使團的。
市井議論,說突厥境內發現了鐵礦,為向大唐示威,也為當作突厥迎娶宗室女的聘禮,便挑了十船生鐵送往長安。
結果路上丟失,再找到時,發現竟被大唐朝廷扣在蒲州渡口了。
雖然覺得是無稽之談,但謠言甚囂塵上,崔玉路覺得,還是盡快把突厥使臣請上來,交代清楚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