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突厥使臣已經到了,來的是正使巴什圖。
聽起來,因為這個不去迎接太子,還是牽強了些。
但太子李璋寬宏大量地點頭,甚至詢問楚王的身體,其他朝臣也不好說什麼。
大理寺的椅子不多,太子和幾位年老的朝臣坐下,其余人便站著聽審。
武候長白羨魚也在朝臣中間站著,他俊朗的面容有些肅重,視線在巴什圖身上一觸即回。
身在大唐京都,白羨魚見過數十個國家的正使。但他第一次,覺得對方這麼重要。
重要到接下來說的每個字,都性命攸關。
巴什圖道:“突厥的確丟了聘禮。”
白羨魚感覺自己像踩在冰面上,小心翼翼屏息凝神。
巴什圖又道:“卻不是那些生鐵。”
白羨魚猝然抬頭,他的身體甚至往前面擠了擠,聽到巴什圖重復道:“不是生鐵,謠言而已,大人不必計較。”
白羨魚感覺腳下踏空,整個人跌入冰冷的水底。厚厚的冰蓋密不透風,把他困住。他努力擠出人群,沖撞開層層阻礙,擠到大理寺后門,迎著剛剛走出來的巴什圖,用刀鞘抵住他的脖子,把他壓在墻上。
“我們說好的!”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恰逢突厥丟了聘禮,白羨魚主動上門,希望巴什圖來大理寺作證,說聘禮是生鐵。
說他們委托碼頭運輸生鐵,但因為丟了票據,不知道原來是安國公府幫忙運輸的。
白羨魚故意讓武候把這個消息散播出去,引起大理寺的注意。
巴什圖答應了,卻為何出爾反爾?
“武候長大意了,”巴什圖的隨從出手阻攔,卻被他揮開。
面對殺氣騰騰的白羨魚,巴什圖耐心地解釋,“武候長一早就把消息傳得到處都是,自然會有人盯上。那人給了更豐厚的條件,本官不能不為突厥著想,答應下來。”
“什麼條件,比得上我的一萬兩銀子?”白羨魚咬牙切齒。
那一萬兩銀子,是他努力湊出來的。
他取出柜坊的銀子,又去宮里找姐姐要了一些,還是不夠,干脆把自己庫房里值錢的東西都賣了。為了湊夠一萬,他甚至當掉了他的書案。
如今書案的位置空空蕩蕩,只掛著一對兔子燈籠。
白羨魚安慰自己:反正我也不寫字。
無論如何,要把葉柔救出來。
吃了人家那麼多餐飯,總要還的。
一萬兩銀子,還清楚了,他就不欠她的了。
這場雪很大,葉柔如果能從牢里出來,就能看一看雪景。
可沒想到巴什圖收了銀子,卻變卦了。
想到此處,白羨魚恨不得殺了他。
“對不住對不住,”巴什圖連連道歉,取出一沓飛錢,塞給白羨魚,“對方給的,是我們突厥不能拒絕的。”
“什麼?”
“賜婚,”巴什圖擠出一絲笑,“準我們迎娶長公主之女,舒文。”
“誰有這個膽子……”白羨魚的聲音戛然而止。
除了皇帝,能左右外交朝事的,當然是太子。
太子李璋,如今已手握監國權柄,執掌軍國大事。
白羨魚的手臂漸漸僵硬,巴什圖慢慢從刀柄下挪出來。
“武候長,”他坦白道,“太子殿下得到了消息,防著突厥去認那些生鐵,來信許下了婚事。本人可念著武候長的好,沒把您的事告訴他。你們漢人說識時務者為俊杰,如今這個局勢,我這麼做,也是幫著武候長啊。”
他趁白羨魚沉默,貼著墻走遠幾步,撒開腿跑了。
白羨魚在大理寺后門外站了許久。
識時務者為俊杰。
的確是這樣的。
當初他不就因為看清了形勢,所以刻意接近太子,為他做事嗎?
無論是年邁的父親,還是宮中的姐姐,都需要他這個弟弟,在接下來的皇位更迭中,站穩腳跟。
怎麼如今,他竟糊涂了呢?
白羨魚痛苦地邁步,一根手臂粗的冰凌從圍墻上落下來,“啪”地一聲,砸中了他的肩膀。
他踉蹌一步,沒有呼痛,行尸走肉般向前走去。
突厥使臣走了,大理寺的案子還要審下去。
“此案已查了月余,怎麼還沒查清嗎?”李璋關心案情,問道。
崔玉路正要答話,便聽有人陰陽怪氣道:“崔寺卿憐香惜玉,拘來的是位小姐,又因為是安國公府的小姐,自然審得慢了些。”
葉柔就跪在堂下,聞言跪得筆直了些。
長久的羈押讓她渾身疼痛、眾目睽睽讓她心里緊張,然而她鼓足勇氣,沒有落淚,也不容許自己暈倒。
“沒有用過刑嗎?”又有人問。
李策眼神銳利向那人看去,而葉柔微微抬頭,咬緊牙關。
用刑便用刑,即便用刑,她也不會招的。
大理寺從生鐵案入手,已經查獲運河上下及河南道一百多個貪腐官員,并且將他們全部判罰。
就連堂堂吏部尚書,也被投入大理寺牢。
能如此,也就夠了。
“葉柔,”堂上的王厘最先著急,搶過驚堂木拍了一下,“本官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招還是不招?”
一套夾板丟在葉柔面前。
再不招,就要用刑了。
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面,要被夾斷手指打瘸雙腿。
葉柔心中一慌,便聽一個清澈的聲音道:“有什麼好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