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頓時安穩了些,深吸一口氣,看向一邊坐著的楚王李策。
朝臣們遠遠看著,等著看這場大戲。只有趙王李璟挪步上前,站在李策身邊。
他瘦得很厲害,聽說已經開始嘔血。
禮部偷偷備下了棺材,司天臺占算,說是正月前,有星辰隕落。
然而只要他開口說話,他深邃的眼眸便有蓄積的力量流動,他沉著的面容便像北地的山石,嶙峋卻堅毅。任爾狂風呼嘯,我自巋然不動。
“楚王殿下是什麼意思?”御史中丞林清也在臺上,聞言問道。
“本王聽說大理寺差官在洛陽東的板渚渡口,找到了安國公府運輸木頭的船只,對嗎?”
崔玉路有些錯愕,與王厘對視一眼,道:“楚王真是消息靈通。”
這個消息是昨日才報上來的,漕運官員已清點過那些木頭,的確是安國公府聲稱丟了的。
“那就很簡單了,”李策道,“安國公府的貨船在板渚渡口擱淺,有人偷走了他們運輸木頭的批文,改運生鐵而已。”
李策話音剛落,朝臣們便開始議論起來。
堂上的三位官員面面相覷,林清冷笑:“楚王巧舌如簧,難道沒有去蒲州渡口看過嗎?葉大小姐確認過,那是安國公府的船,安國公府的船工。”
李策緩緩搖頭。
“的確是安國公府的船工,但那怎麼能是安國公府的船呢?安國公府的船不是在板渚渡口找到了嗎?”
聽起來,似乎也有點道理。
“不是你們的船,你們的船工在那里干什麼?難道是上錯船了?”林清氣得想要跳腳。
“大概,也許,”李策咳嗽一聲,“的確是上錯船了。”
“那些生鐵怎麼交代?總有來處吧?”崔玉路問。
“大張旗鼓運到洛陽渡口,估計是朝廷的生鐵吧。”李策判斷道,“洛陽渡口旁邊,便是洛陽軍械庫,那里的軍械,比京都這些還要好。”
“朝廷的生鐵怎麼沒有朝廷的批文?”崔玉路問。
“或許是丟了?”李策連聲咳嗽,李璟幫他把這句話說了。
李璟算是看出來了,這回小九也沒轍,所以就是吵架。
吵架他也會。
“丟了?”眾人又把矛頭對準李璟,“如果是丟了,怎麼沒有上報到朝廷?殿下監國這麼久,沒有見到軍械庫的生鐵遺失奏折嗎?”
李璟頓時有些心虛,只好道:“本王這就回去扒奏折!”
他今日剛批過劍南道節度使葉長庚的奏折,批完后他就不情不愿地去接李璋了。至于這些日子堆積的奏折?也就……剛剛堆到屋頂那麼高吧。
幾位官員滿臉通紅。
這簡直是胡攪蠻纏。
太子低喝一聲道:“夠了。”
堂內頓時人人噤聲。
他沉沉道:“生鐵的來處,被六皇子查到了。傳他來吧。”
六皇子?
朝臣們尋找著,沒看到李璨的身影。
這麼重要的時刻,他跑哪兒去了?
……
李璋心中有片刻的懷疑。
早在返回京都前,他便寫信要求李璨動手。可李璨拖延到現在,也沒有到大理寺來,把證據交上去。
為什麼?心軟嗎?
他可是八歲就能舉起斧頭,把充容娘娘胡嫣兒的頭砍掉的人。李璋還記得自己走進麗影殿時,看到的景象。
胡嫣兒不著寸縷,仰面躺在床上。她的脖子被砍斷,白色的肌膚上有瘦小的指痕。床帳內到處都是血。床單原本是紅色的,因為染了血,濃黑一片。
“為什麼殺她?”李璋那時震驚地詢問。
他不明白一位宮妃的內殿,怎麼沒有服侍的人。不明白李璨怎麼在這里,為何用斧頭砍死養母。
那時李璨站在殿外的雨里,臉上沒有表情。他木然地回答道:“因為她該死。”
因為她該死。
李璨再不肯說一句話。
該死就該死吧。
李璋喜歡他這個弟弟,雖然不愛說話,但是機警聰明,比他那個五弟強多了。
宮妃被皇子殺死,是宮廷丑聞,細究起來,統率六宮的皇后娘娘也會被罰。李璋樂于替李璨掩蓋這樁事。
這是個大人情,李璨欠下了,所以十多年來,任他驅使。
今日也是,雖然李璨來遲了,但他還是到了。
他沒有穿大氅,從官員向兩邊讓開的空隙中穿過,神態自若。
“六殿下,”崔玉路詢問道,“聽說您知道那些生鐵的來處?”
“知道。”李璨抬起頭,鄭重回答。
這件事太子已經知道,只不過是借他的嘴,說出來罷了。
只是……
林鏡跟來了嗎?他會為了阻止自己,說出充容娘娘的事嗎?
沒有,身后靜悄悄的。而楚王李策正看過來,眼神坦蕩,目光敏銳且有些好奇。
好奇什麼?
李璨心中奇怪。你為了扳倒裴氏,不惜把安國公府和崔氏雙雙葬送,這會兒倒裝出無辜的樣子來?
李璨在心底笑了笑,終于下定決心。
“前些日子,”他坦然道,“我去了一次板渚渡口,從渡口向南,進臨汝九峰山,發現了一處私營鐵礦。為防消息泄露,我已經讓臨汝知府封鎖九峰山,抓捕工匠、搜到賬冊。根據工匠交代,那十艘船的生鐵,正是從九峰山運出去的。”
說到這里,他便是崔氏和安國公府的死敵了。
往后若他們得勢,自己會第一個被報復。
“六皇子的意思是……”崔玉路震驚地起身,“那些工匠,是安國公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