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累,大理寺還很冷。崔玉路這個摳門的,連口茶水都沒給。
但太子今日是不肯罷休的,放掉了葉柔,了結了生鐵案,他主動問起裴氏的案子。
“本宮聽說,”太子看向楚王,“楚王彈劾本宮,說你手中,有裴衍貪腐銀兩去處的實證。說那些銀兩,在本宮這里?”
太子的聲音很溫和。
但是這溫和中,蓄積著當權者的傲慢和鎮定。
朝臣們再次緊張起來。
來了來了!他們要當堂對質了!
……
注:臨汝,就是現在的河南汝州。汝瓷始燒于唐中期,盛名于北宋。因為這本書以唐朝為背景,所以正好把汝瓷寫進去,也算是我為家鄉的文化宣傳盡一點力哈。
一片緋紅官服的朝臣中,太子身著尊貴的黃色禮服,楚王卻穿著玄青圓領袍。那飽含著紅和青,濃郁得近似于墨硯的顏色,讓他像一面純澈的玉璧,立在堂下。
太子傲慢鎮定,楚王則從容不迫。
“本王的證據有三,”李策道,“其一,是晉王府乃至東宮,日常的花銷賬目,與俸祿差額巨大。”
李璋嗤之以鼻:“本宮的開銷,你竟也知道嗎?”
李策淡然一笑:“太子您府上養著門客上百,護衛上千,晉王府建好后,您還加蓋樓宇,甚至推倒主殿重建,這些都需要銀兩。”
趙王李璟一直站在李策身后。
他既關切又忐忑,聽李策說起門客,想要點頭。聽他說起護衛,頓時想起自己府上還用著太子的護衛,又心虛地搓手。
“即便如此,”太子板著臉道,“你也不能把本宮,同裴衍貪下的銀兩,扯上關系。”
“所以,”李策道,“我需要大理寺批準,搜東宮,查賬冊。
東宮賬冊,便是第二個證據。”
一語驚起千層浪。
朝臣震驚低語,李璋猛然轉頭,憤怒中透著難以置信。
“搜東宮?楚王是想謀反嗎?”
朝臣也附和道:“東宮可搜不得,那是皇家的體面啊。”
“對對,不能搜,不能搜啊。
“楚王殿下無需搜宮,”一個人在門外高聲說話,聲音清澈悅耳,夾雜著少年人的倔強,道,“東宮的賬冊,在這里。”
朝臣再次向兩邊散開。
楚王說搜東宮,東宮的賬冊就到了?
今日不要命的人,還真是很多。
早有兵部官員聽到那人的聲音,交頭接耳問:“怎麼……像是林鏡呢?”
旁邊的人疑惑:“怎麼可能?林鏡不是被楚王妃趕走,跟著六皇子了嗎?”
六皇子李璨神色慘白,向堂外看去。
的確是他。
他還穿著城門外那件衣服,手中抱著一沓厚厚的賬冊,穿過朝臣,穿過或質疑或關切的目光,眼神堅定神色堅毅,邁步走進來。
官員這次讓開的路更寬,似乎唯恐同林鏡扯上關系。
“卑職去了一趟東宮,”林鏡道,“把賬冊偷出來了。”
偷出來了?
朝臣瞠目結舌。
東宮遭竊,比起被搜宮,好像也沒有體面很多。
“林鏡!”堂上的崔玉路道,“你可知官員盜竊,如何判罰嗎?”
崔玉路覺得自己有些受不住了。才被帝師大人折騰了一遍,又來了個林鏡。真是神仙難伺候,小鬼也難纏。
林鏡抬頭,道:“削去官職,廷杖二十。”
崔玉路再問:“你可知以盜竊之物為證,如何采用嗎?”
崔玉路有些后悔今日早飯的時候,沒有順便吃一碗壓驚的藥。
林鏡咬牙道:“杖責二十,方能呈交證物。”
用“偷盜”之法得來的證據,想要采用,必受刑罰。
林鏡趴在板凳上,手指緊握,一動不動。
窗外的雪飄落,很輕。
堂內的寬杖打下,很重。
林鏡想起那時也是下雪,在城墻上,他向葉嬌跪下來,感謝葉嬌救命,說要跟著她做事。
葉嬌囑咐他說:“往后要認真做事,好好做人。”
認真做事,好好做人。
從那時起,他便努力不做壞人。
原來做好人是這種感覺,每天堂堂正正,站在日頭下。原來心里有盼頭,是這種感覺,每天天不亮就醒了,開開心心去做事,同她一起,盼著日子越來越好,朝廷越來越好。
可是母親死了。
原來想做個好人,也這麼難。
林鏡說要復仇,可他無權無勢。他想殺了李璋,可那并不能真正復仇。他要把李璋從太子位上拉下來,即便死了,也心甘情愿。
林鏡知道楚王正搜集李璋貪腐的證據。
所以他又找回以前那些盜賊,逼著他們幫忙望風。他自己潛入東宮,偷出賬冊。
當然,還要多虧幾位禁軍肯幫忙。
如今杖責四十,才能把證據交上去,林鏡覺得很值得。
李璨已顧不得李璋的目光。
他知道李璋在問,林鏡不是你的人嗎?怎麼背叛了我們?
不,林鏡從來不是他的人。林鏡以前是葉嬌的人,后來連葉嬌的話都不聽,只遵從本心做事。
他敢跑去皇陵掘墓,當然也敢進東宮盜竊。
不要打了。
他看著棍子一下下落在林鏡身上,看他額頭的汗滴落在地上,看他緊緊盯著那一摞賬冊。
不要打了。
李璨在心里說,卻無法出聲制止。
“不要打了!”
是幻覺嗎,李璨聽到有人這麼說。
不是,因為李策又說了一句,走過去,攔住了大理寺差官。
林鏡后背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浸透,李策修長的手指抓住了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