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怕不怕民變?
心里害怕,但崔玉路還是鼓起勇氣,翻開林鏡偷來的賬冊。
東宮印鑒清晰可見,錯不了。
刑部侍郎王厘有些好奇地盯著第一頁,低聲問林清道:“也……看不出什麼啊。”
廢話。
林清在心里道。
這一頁上只寫著“內侍省領用·東宮收支”幾個字,能看出什麼?
看到林清的目光,王厘又翻了一頁。這一頁記著某年某月某日,領賞銀多少,收某處田租多少,支香供、禮金等費用多少,事無巨細,清楚明白。
能記在賬上,放在東宮詹事主簿房間的賬冊,應該的確看不出什麼。
需要一項項細看,需要追查每一筆進賬,核對每一筆出賬,不是片刻之間,便能算好的。
林清沒有說話。
太子就坐在堂下,雖然隱忍沉默,但是每一個眼神,都像劊子手在日光下翻轉刀刃,透著寒光。
林清思考自己脖子上的這顆腦袋,能砍幾次。
“的確看不出,”林清的聲音大了些,“更何況,下官有些眼花。”
眼花……
知道你畏懼太子,但是這樣的理由都找出來了嗎?
“三十多就眼花了?”有人在堂下拆穿林清,“林中丞以前彈劾起朝臣百官,眼神可銳利得很呢。”
林清悶不做聲,由著他們嘲諷。
王厘在心里罵了一聲。
他年紀大些,原本可以用這個借口,卻被林清搶跑了。
“需要些時日才行,”王厘只好道,“大理寺有專司勘查賬冊的計簿司,交給他們比較好。”
崔玉路點頭,堂下朝臣都松了口氣,那些一直站著的,趁機活動活動手腳。
可以了吧?
可以回去躺著了吧?
早知道這麼久,衣袖里就揣點吃的了。
可太子李璋卻紋絲不動,冷笑詢問李策:“第三個證據呢?”
李策說了,他有三個證據。
第一個證據,是要朝臣們看看,李璋這些年的開銷。
第二個證據,是要大理寺查查,東宮這些年的賬目。
第三個呢?
如果不能直擊太子要害,可就慘了。
朝臣站直了些,向李策看過來。
“袁承嗣。”李策答。
“袁承嗣?”朝臣們回憶起這個名字,“那個原河南道節度使?他不是因為被崔寺卿彈劾賣官,流放南境去了嗎?”
“你沒聽說嗎?刑部接到消息,說他在路上跑了。”
跑了的人,能作什麼證?
李策沒有理睬朝臣的質疑,他上前一步,清聲道:“袁承嗣在河南道賣官,向下,把官員升遷調任玩弄于股掌之中;向上,則依附裴衍,左右吏治,奉承東宮,秘密結黨。據袁承嗣交代,皇帝賞賜給他的馬蹄形金錠,他放在賄銀里,送給了裴衍。而太子寫給他的書信,被他藏了起來。只要他在,東宮貪腐賣官的行徑,便可大白于天下。”
“所以呢?”李璋冷笑一聲,“袁承嗣呢?來了嗎?”
他向后看看,神色倨傲冷漠,朝臣連忙躲出一條路。可這一次,沒有人來。
沒有人像帝師和林鏡那樣,穿過朝臣的目光,神情堅毅不畏生死,踏入刀山火海。
李策也向后看看,他扶著座椅微微咳嗽,眼中光芒璀璨,篤定道:“會來的。”
怎麼會來?
李璋努力忍耐,才沒有大笑出聲。
自從在劉硯宅邸搜出的金子里,發現了袁承嗣的金錠,他便秘密在劍南道搜捕袁承嗣。
天公不作美,他被葉長庚抓去了。
不過承天之佑,他又被扶風殺死。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還怎麼來?
而且以防萬一,李璋已經在三日前吩咐白羨魚,所有進出城門者,嚴格核查身份憑證。
現在除了他的人,沒人能進入這長安城,與他為敵。
“要等嗎?”李璋唇角露出一絲笑,問,“等多久?”
這時有人擠過來,在太子身邊,低聲說話。
太子聽著,臉上的笑意更盛。
即便離得近,六皇子李璨也只聽出“燕云”二字,又根據那人的口型,看出是“趕回來了,帶著……”
李璨微微蹙眉。
自從裴衍被抓,太子便與他生出了嫌隙。
李璋防著他,開始自作主張。
抓到燕云的事,也是李璨問了李璋的信使,才知道的。
李璨寫過回信,勸李璋以仁德寬恕昭示天下,放過李策。
李璋會聽嗎?
李璨盯著李璋的臉,看到他微微頷首,看到他的手指下意識撫弄腰間系著的環形墨玉,又猛然握緊,像扼住了誰的喉嚨。
李璨后退一步,知道了結果。
李璋在此刻抬頭,揚聲道:“楚王暫且等著你的證人,來見見本宮的人證吧。”
“哦?”大理寺卿崔玉路神色微怔,“什麼人證?”
今日發生的事太多了,他有些應接不暇。
李璋道:“楚王李策,偷盜的人證。”
“偷盜?”朝臣人人驚愕,“林鏡偷盜,楚王也偷盜?”
“不會吧?誰家值得皇子去偷?”
人群嘩然,視線齊齊看向李璋,又偷瞄李策。
李策神態自若,臉上甚至還有笑意。
李璋好整以暇地在堂內踱了一步,酷似皇帝的面容不怒自威道:“楚王自出生后不久,便被送入皇陵。二十年來,朝中都說他孤身一人在皇陵侍奉先祖,是孝悌表率。
父皇更是夸他仁孝,賜他王侯爵位。卻不知道,他大逆不道、監守自盜,幾乎盜空了皇陵!他用那些金銀玉器當作本金,經營貨運、絲綢、茶葉生意,積累巨額家資!他如今站在這里,沒有人證卻敢巧言令色彈劾本宮貪腐,可他自己,便是我大唐朝廷,最大的蛀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