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去,雪便薄了些。
山南道臨近官道的梁州驛站,燈火通明。
驛站內滿滿當當都是人,驛站外擠不進去的,則擁緊衣服,不停地問:“今晚能輪上嗎?”
“誰知道呢?青云道長隨性得很,前日只看了一個,就說困了,睡去了。”門口維持秩序的驛吏從這人手中接過一把碎銀子,道,“睡了也沒人敢催,你們也知道,青云道長來頭不小。”
他們當然知道,青云道長俗名葉羲,可是楚王的岳父。
楚王被幽禁的消息尚未傳到山南道,對他們來說,楚王的岳父肯給他們測算吉兇、問卦占卜,那可真是求之不得的。
關鍵是,要的銀子也不貴。
普通人家也能看得起。
驛站內突然傳來一聲喧嘩,有人淚流滿面沖出來,喊道:“三年后我就有兒子了!”
聞者無不為他高興,大家讓出路,讓他擠出來。
“道長說的一定會成真,”有人忍不住為他高興,道,“前日道長幫我算出了家里丟失的銀票藏在哪里,原來是被老鼠偷窩里去了。”
“那你今日怎麼還來?”旁邊的人問。
“我讓道長算算,我應該娶誰當老婆。”
大家哈哈大笑,人頭攢動,踮著腳向里看。
隔著門,看不到什麼。
葉羲正坐在屋內,一面吃茶,一面蹙眉看著站立的男人。
那男人年近四十,皮膚微黃相貌普通,個子有些矮。他沉穩地站著,面色肅重。
“你撒謊。”葉羲道,“你的確三十九歲,卻不是你說的普通百姓。你是官身,應該姓……”他手指微動,掐算片刻,道,“你姓申,在梁州刺史府做事。”
姓申的這人有些吃驚,旋即驚喜地恭敬施禮:“青云道長果然名不虛傳,下官申泰,是梁州刺史府長史。
我們刺史大人不方便露面,差我來問問。”
“問什麼?”葉羲拿一把蓍草,擺放整齊。
“官運。”申長史說著,遞出一包銀兩。
銀兩很重,放在桌案上時,“咚”地一聲。
葉羲沒有看銀兩。
他輕輕笑了笑,儀表不凡的臉上神色淡然,搖頭道:“不見面,算不得。”
申長史不甘心,請求道:“下官拿著我們刺史大人的生辰八字。”
“生辰,”葉羲道,“只能看出大運。若要分毫不誤,還要觀相。他不來,則不看。”
葉羲說著抬頭,對門外道:“送客!”
立刻有驛吏推開門,毫不客氣地對申長史道:“閣下可以走了,外面許多人在等。”
申長史無奈地離開,臨走時懇求葉羲:“仙長可千萬要多留幾日,我們大人明日便來。”
“明日啊?”葉羲道,“本道要去南面了。”
葉羲的夫人用刀砍門,逼他好好做事。雖然已經出家為道,他也不敢不聽。
申長史不敢強留,迅速向外走去。
如果他的刺史大人今晚沒有去小妾房間留宿,應該能爬起來,披星戴月跑來這里。
得算算官運啊,聽說隔壁州的知府,就是算了官運,很快就被拔擢進京了。
他星夜兼程趕回刺史府,夜空中有鳥兒的翅膀掠過,像一根根箭矢,刺往南方。
箭筒滿滿當當,以至于箭矢沒有發出相撞的聲音。
劍南道節度使葉長庚神色冷峻,看著整裝待發的騎兵。
“我們將一路向北,”他的聲音響如雷鳴,“去巡視劍南道各處要塞,去安撫瘟疫后的百姓,去各處州府操練兵士!”
“喝!”騎兵舉起腰刀,大聲應諾。
“啟程!”葉長庚揮手道。
馬蹄聲震耳欲聾,地上的塵土翻起。
葉長庚回頭望了一眼節度使治所。
裴茉的病情已經好了,希望她安安穩穩待在這里,等自己回來。
裴茉正待在馬車上。
“夫人,咱們到哪兒去?”她的婢女詢問。
“咱們向北。”裴茉道,“葉將軍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
“夫人不怕將軍責怪嗎?”婢女有些忐忑。
裴茉覺得,現在不是怕的時候。
昨日她收到太子妃的書信,與此同時,葉長庚也收到京都急信。
太子妃在信中,說裴衍雖然倒了,但太子已經主政。
太子妃以她的奶娘要挾,讓裴茉找到葉氏謀反的證據。
裴茉有預感,葉長庚不是要去巡視各州操練兵士。
他將突破山南道封鎖,繼續向北。
他將長刀林立,沖入長安城。
他將會去救他信任的楚王殿下,他將保護他的妹妹,他的家人。
他將帶著微小的兵力,同太子對抗,忤逆朝廷、找回公道!
如果他那麼做……
如果他那麼做,那麼——有她一份!
……
“啪”地一聲巨響。
看守楚王府的禁軍猛然回頭,如臨大敵握緊長刀,待發現是一塊掉落的冰凌砸在地上,才松了口氣。
京都的每座府邸、官衙、街巷,都被嚴密看守監視。
皇帝的私兵北衙禁軍,此時正守在皇宮內外。
而看守楚王府的,是太子的親信南衙禁軍。
七步一崗,任何人不準進出。
葉柔抱著一包藥材,被擋在門外。
以前對馮劫很客氣的禁軍,此時臉色森冷,一步步向前,逼他們后退。
“速速離開!”
“蔡指揮使,我們是送藥的,請……”馮劫的話尚未說完,對方已經拔刀,做出絕不徇私的模樣。
葉柔伸手,把馮劫拉回來。
“對不起,我們走錯了。”
她施禮致歉,回到馬車。轉身時,眼中淚光閃爍,卻緊咬嘴唇,神色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