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街轉彎處,一身紅黑相間武候制服的白羨魚靜靜站著。他看著葉柔被驅趕,看著他們主仆二人離去,腳抬了抬,卻最終沒有動。
馬車車簾密不透風,不知道她在里面哭了沒有。
原本正為她洗脫冤屈離開大理寺高興,可轉瞬之間,皇帝病危太子臨朝,楚王府和安國公府的命運,再次跌入谷底。
白羨魚知道,這一次,即便楚王多智近妖,也無能為力了。
“我做不到。”
紫宸殿內,太子李璋把六皇子李璨宣來,對得到的答案卻并不滿意。
姚維躬身站在殿門口,聽到李璨拒絕,有些意外地低頭。
還會有六皇子做不到的事嗎?
“今日早朝,你也聽到了。”李璋隨意翻看奏折,道,“朝臣們彈劾李策,都是那些不痛不癢的事。”
李璨露出一絲苦笑。
不僅不痛不癢,還好笑得很。
說他貪污受賄,卻沒有證據;說他結黨營私,卻找不到同黨;說他好大喜功,主動去賑災去打仗;最后甚至說他倨傲無禮,見面不打招呼。
李璨注意了一下,那個官員老眼昏花,就算李策打招呼,他也不見得能看見聽到。
所以李璋希望李璨能做點什麼,給李策定個實罪。
李璨微微抬頭,覺得大唐的這位太子,實在是讓人感動。
竟然是定罪,不是一刀砍了嗎?
畢竟他們李氏皇族,砍死兄弟的不在少數。
“直接殺了吧。”李璨淡淡道,白皙的臉上像灑落一層冰霜,“老九武藝不行,府里沒幾個護衛,眼下又病著。派人過去,刀、劍、毒酒,都可以。然后下詔,說他畏罪自盡。”
李璋有些意外地抬頭,道:“那怎麼行?”
怎麼不行?
這會兒仁慈起來了嗎?
李璨在心里冷笑。
“后面會很難辦。”李璋道。
難辦……
李璨瞬時明白了。
若就這麼殺了李策,恐怕很難向葉嬌交代。必須定了罪,抹黑他,讓他帶著恥辱死去,才能讓葉嬌死心。
“父皇那里怎麼樣了?”李璨突然轉移話題,問。
后宮難免要亂一陣。
李璋要把皇帝病重的罪責推到賢妃身上,但高福說圣上已經好幾日不讓賢妃進殿,李璋才作罷。
但他不準賢妃侍疾,只準宰相、趙王和康王守著。
李璨關心皇帝怎麼樣,李璋也關心。
“還是那個樣子,”他道,“昏過去,卻有一口氣。”
李璨微微點頭,他緩慢地嘆息,道:“我去讓禮部備下吧。”
殿內靜了靜。
皇帝將要殯天,太子會即位,對李璨來說,他一直以來努力的目標,將要實現了。
李璋登基,他便是從龍之功。他無心朝政,便可以做個富貴賢王,像李璟那樣,安逸自在。
可為什麼李璨沒有如釋重負,反而如百蟻撓心,每時每刻都不能安寧?
他甚至戒了酒。
他需要清醒的頭腦,決定接下來怎麼做,如何做。
李璨要走,李璋想囑咐他再想想李策的事,可外面突然有禁軍快步靠近,跪在殿外回稟:“劍南道異動!”
劍南道,葉長庚駐守的劍南道。
“怎麼了?”李璋上前一步,內侍姚維迅速接過禁軍手中的急報,小跑進殿,呈給李璋。
李璋只看了一眼,便遞給李璨,道:“本宮不怕他動,就怕他不動!”
李璨的視線迅速在急報上掠過,一目十行,神色跟著緊張。
劍南道節度使葉長庚帶領一萬騎兵,向北進發。
僅三日,便到達劍南道北部,距離山南道咫尺之遙。
“這是要謀反?”李璋不怒反笑。
李璨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最終只跟著笑了笑。
“山南道險要關隘在哪里?”李璋問。
“巴州,梁州。”李璨脫口而出。
“傳本宮令,”李璋雙手按著御案,身體微微前傾,冷聲道,“巴州、梁州刺史,就近集結府軍,見劍南道反賊,格殺勿論!”
旨意既下,姚維連忙跑去內侍省。
皇帝下的詔書命令,除非是口諭,都需要中書舍人擬詔,再由內侍總管蓋上璽印。
詔書寫在御用的白麻紙上,上面已提前繪制圖紋,畫好版框,留足天頭版心。
姚維去取紙,發現詔書用紙似乎少了幾張。
“記得補紙,”他交代道,“這幾日的詔書還會有很多。”
中書舍人連連點頭,過不多時,姚維拿著詔書出來,由太子過目,再蓋上印鑒,飛一般送出去。
“快!”他交代道,“八百里急令!”
應該沒問題的。
山南道有府兵五萬,還攔不住葉長庚的一萬騎兵嗎?
再說了,他出師無名,軍心必然動搖。
還有,一萬騎兵,路上的糧草都成問題吧?出了劍南道,就不信山南道能有糧食給他們填飽肚子。
“吃飽點。”葉嬌在百姓中穿梭,時不時關照道,“冷不冷?穿得有些薄吧?”
跟在葉嬌身后的護衛立刻送出吃的,送出棉衣。
“不冷不冷。”連夜趕來的百姓激動道,“咱們才剛走出劍南道。路上吃得好,睡得也好。”
葉嬌向馬車內看了一眼。
車里鋪著厚厚的氈席,上面還有被褥。
走了一圈,噓寒問暖完,葉嬌開始說正事。
“你們說要進京告御狀,”她站在車架上,揚聲道,“可眼下山南道的路被堵住了,他們不讓我們過去,怎麼辦?”
“我們的親人被活埋,憑什麼不讓我們進京?”百姓頓時義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