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璋剛剛監國,登基指日可待,這個時候,不該貶謫老臣,引人議論。
這是紫宸殿,是早朝后議論要事的地方,李璋站得距離宋守節不遠。他走過去,親自把宋守節扶起來,道:“本宮沒有責備兵部的意思,但如今父皇病危,本宮怕長安城亂了。”
長安城怎麼會亂?
幾個不出聲的老臣,在心里嘀咕。
現在李璋恨不得派人盯著長安城的每座府邸。百姓畏手畏腳,官員噤若寒蟬,打個招呼都怕被疑結黨,怎麼可能亂?
宋守節顫顫巍巍起身,在心里罵了一聲兵部侍郎姜敏。
都怪姜敏那一病不起的老娘,要不然這會兒就該把姜敏推出去認罪,怎麼輪到他跪在這里丟臉?
而姜敏此時正在府中煎藥。
他給母親煎完最后一服藥,送到床頭,喂母親吃完,道:“兒子去了。”
“你去哪兒?”姜老夫人一把抓住兒子的衣袖。
“去朝廷。”姜敏道。
他是朝廷的官,當然要去朝廷。
“娘還病著,你怎麼能去朝廷?朝廷知道你這樣,會治你不孝之罪。”姜夫人說著就扶住額頭,哀聲喊疼。
兒媳婦們頓時圍了過來,又是捏肩又是揉腿。
姜夫人偷摸打量兒子,發現姜敏正無奈地笑。
“母親,”姜敏道,“即便是補藥,也不宜多吃。兒子熬了這麼多天的藥,已經把藥材認完了。您得的,是心病。”
“不是心病!”
姜夫人不再喊疼,卻仍死死拽著姜敏,見兒子執意要走,才不得不流著淚承認。
“那人知道你的心性,怕你被污蔑被連累,才好心囑咐。你若去了,豈不是辜負他的好心了嗎?”
姜敏神色動容,淡淡道:“果然是這樣。
但是母親,兒子幼年時,您教我讀書,說讀書人最重要是怎樣?”
讀書人最重要是怎樣?
有人說是士人之道,品格高尚、克己奉公;也有人說是為了做官,科舉高中、光耀門楣。
但母親說過,是骨氣。
讀書人要有骨氣,要做朝廷的棟梁,做百姓的喉舌。
“母親教我像梅花,凜寒不懼,”姜敏道,“如今出了事,再讓我做回蘭花,嬌弱易折嗎?”
姜敏走出門去,外面正是臘月天,嚴寒刺骨。
他看了看天,走到御街上,走向府衙。
這麼久沒有去兵部,不知道宋守節怎麼樣了,累不累,發脾氣了沒有。
一隊禁軍從他身邊 掠過,喊道:“關閉城門!關閉城門!”
姜敏停腳,向那隊禁軍看去。
又一隊禁軍從他身邊掠過,喊道:“葉氏謀反!查抄安國公府!”
姜敏神色震驚,看著遠處再次撲來的禁軍,一瞬間如墜深淵。
“軍令——軍令——”他們喊著,手舉令旗向最近的城門奔去。
什麼軍令?
要打仗了?
姜敏只知道皇帝病危,楚王被幽禁府中,舒文出嫁,這種時候,打什麼仗?
姜敏抬腳就跑,跑進兵部府衙,喘著氣,被宋守節罵了幾句后,知道了軍令的內容。
太子命葉長庚放棄騎兵、放棄抵抗,只身返回京都請罪。
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安國公府上下一百多口,立斬于城墻上。”六皇子府內,李璨聽到了消息。
他借故沒有參加今日早朝。太子早朝后聽說葉長庚逼近京都,召朝臣議事,最后議出了決斷。
斬殺叛將家人,也算是自古有之。
但葉長庚并未倒戈,他只是離開屬地,跑來京都。
不,他帶著一萬騎兵。
這樣來看,又像是要謀反。
不過謀反的話,一萬人夠嗎?五十萬還差不多。可他劍南道,府兵不足十萬。
李璨猛然起身,忘記穿外袍,便走到廊下。
他踱了幾步,渾然不覺得冷。
“來人,來人來人!”一連喚了幾次,把隨從嚇得從外面沖進來,詢問:“殿下,殿下有何吩咐?”
“能進楚王府嗎?”李璨問。
隨從搖頭:“外面守得密密麻麻,地上天上,都有人盯著。”
“狗洞堵了嗎?”李璨又問。
隨從縮了縮頭,很想說已經堵住了,但他跟著李璨這麼多年,知道李璨最厭惡撒謊。只好低著頭道:“沒堵。”
“好,”李璨道,“你去鉆一趟。”
楚王李策揉了揉鼻子。
他很想問對方為什麼這麼臭,但是想了想他這里很難進來,便也明白了。
“要洗洗嗎?”李策好心詢問。
李璨的隨從跟李璨一樣著急,表示還要再鉆一次,不必洗了。
“有信嗎?”李策問。
他坐在床上,看起來很不好。
隨從道:“只有口信。”
這個時候,當然不能隨隨便便寫信。
隨從捎這個口信來,也很不容易。狗洞難鉆,但更難的是,怎麼把那些守在狗洞旁的禁軍騙走。
“葉長庚率兵奔向京都,”隨從道,“太子治他謀反之罪,要讓整個安國公府陪葬。我們家主人問,殿下有沒有什麼法子?”
“你們家主人……”李策笑了笑,病弱的臉上有一分柔和的光,“你換主人了?”
隨從頓時語塞。
他見過楚王許多次,楚王當然認得他。懷疑他換了主人,是因為六皇子李璨一直是太子的人吧?
是太子的人,怎麼能為安國公府考慮呢?
臨陣倒戈嗎?
要和太子鬧翻嗎?
到手的功勞不要了嗎?
隨從也不明白李璨怎麼了,但他很確定地道:“卑職的主人,還是六皇子殿下。”
“哦。”
李策微微點頭,臉上有了笑容,那笑容雖然淺,卻像正站在冬日的暖陽下,莫名讓人心中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