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此判葉長庚矯詔,判李策同謀。
然后葉嬌會求他。
很簡單,只要她肯嫁,自己便會寬宏大量,放過她的家人,放過她的哥哥。
而至于李策,早已油盡燈枯,活不了了。
她是知恩圖報的人,她的家人,也會樂于做新帝的外戚。
葉嬌的步子有時快,有時慢。
李璋配合調整,與她永遠并行。
他甚至想伸手,牽著她的手,同游長安城。
上一次與喜歡的人同游長安,還是十多年前。
李璋微微抬頭。
天色有些陰沉,從明德門向北,朱雀大道兩邊,每隔十丈,便豎著一根高高的旗桿。那旗桿上常常飄揚著旌旗或者燈籠。
他記得自己回來那天,旗幟高揚。
后來舒文出嫁時,圣上已經病危,便收下了旗子。
他的視線慢慢停在旗桿頂端,看著上面卷成一團的白色,有些奇怪。
那是什麼?
禮部祀部這麼早,就把父皇殯天下葬的白旗備下了嗎?
注意到太子的目光,許多朝臣也向旗桿頂部看去。
因為太子官員微微停步,百姓們也都抬頭看天。
葉嬌同葉長庚對視一眼。
回來的路上,葉嬌聽哥哥說,禮部祀部郎中,是葉長庚托裴茉父親安排的。
那時他們離京,裴茉父親裴繼業送行,葉長庚告訴裴繼業,已經舉薦他做禮部侍郎。
趁著裴繼業高興,葉長庚要了禮部祀部郎中的位置,安排自己人。
這個“自己人”,做了什麼?
葉嬌尚在猜測,忽聽“轟”地一聲。
數丈高的旗桿上,那團被緊緊捆綁的白色東西,忽然下墜展開。
那的確是白旗,旗的下端墜著木棍,以至于掉落時,“轟”地一聲拍在旗桿上,震耳欲聾。
白色的旗幟上并沒有描繪送行圣上的仙鶴云朵,而是寫著剛正的黑字。
那字頗大,撲面而來銳氣逼人。
葉嬌一眼認出。
“天安二十三年,太子李璋,于沙洲無故殺將領程天金。”
沙洲,那是西北道。李璋曾經帶兵在那里打退吐蕃。
李璋眼睛瞪大上前一步,臉上的柔和溫情消失不見,他神色扭曲,抬手厲聲道:“砍掉!”
立刻有禁軍上前,去砍旗繩。
可這旗桿上,竟然沒有旗繩。旗子是被人爬上頂端,固定綁好的。剛才放下白旗時,已拽掉旗繩。
禁軍只好努力去砍旗桿,旗桿太粗,“咚咚咚”砍了好幾下,仍未砍掉。
可“轟轟轟”的聲音接連響起,從這里向北,一直通向宮城,如響雷陣陣,無數的旗桿上有無數的旗子下墜展開。
每一面旗上,都寫著李璋的罪行。
一樁樁,一件件,醒目得讓整個長安城的百姓都看到。
葉嬌只覺得頭皮發麻怔立原地。
“真好看!”她在心中道。
“嬌嬌,你可喜歡?”李策站在楚王府的閣樓上,看著遠處的旗子,在冬日的寒意中系好披風。
你想審太子,就讓整個長安城來審,如何?
這是他送給久別妻子的見面禮。
……
長安城摩肩接踵人山人海。
他們聽到響箭,他們來看安國公府受審,結果卻看到滿街旗幟飄揚,每一面旗,都寫滿太子的罪行。
原本熱鬧的朱雀大道,突然一片死寂。
只聽到旗幟下的木頭在拍打旗桿,“咚!咚!咚咚!”像是敲響伸冤的登聞鼓。
只有剛剛學會識字的孩童,在抬著頭念:“天安……二十四年春,太子——”
那孩子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被家人死死捂住嘴,裹入懷抱。
不能說,不能讀,但那些旗,那些字,已宛如雷擊,劈入他們心中。
“天安二十四年春,太子李璋,于圜丘偷換祭壇挑檐。”
記得,他們記得。那時挑檐塌了,楚王為了救皇帝,差點被砸死。
“天安二十四年夏,太子李璋,炸大理寺牢。”
記得,他們記得。端午后的某一日清晨,長街到處都是濃稠的鮮血。
“天安二十四年秋,太子李璋,污蔑忠臣偷賣軍糧。”
那件事也是太子做的嗎?
可是宰相的兒子傅明燭和一個官員認下了啊。
還有什麼?遠處的看不清了。
他們看不清,但有人能看清。
“天安二十四年秋,太子李璋,污蔑京兆府劉硯貪腐。”
怪不得我們的父母官被關起來了!
他那麼清正廉潔,他吃白飯就咸菜,怎麼就能貪腐五百兩金?
原來是太子干的。
他還干了什麼?
“天安二十四年冬,太子李璋,于劍南道活埋疫患。”
活埋疫患?
活埋疫患!
看到這些的人瞪大眼睛,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魂飛魄散。
數日前,百官接迎太子回京,稱頌太子仁德,稱頌他深入疫地,救民水火。
可這救民于水火之中的仁德,竟是把疫患活埋入土的殘暴?
他是大唐的太子!
他是將要即位,將要治理國家、衛護萬民的太子殿下。
看到這樁惡事,似乎別的都不太重要了。
“天安二十年三月,太子李璋,更改官員考績。”
“天安二十年四月,太子李璋,貪三千兩白銀。”
“天安二十年八月,太子李璋,貪五千兩白銀。”
……
朱雀大道十里長,十里旌旗寫狀書。
太子之罪,罄竹難書。
終于,長街內響起禁軍嘈雜憤怒的呼喝:“不準看!這是誣告!回去!都回家去!”
他們拔出利刃,他們揮動長鞭,他們驅趕得人群慌亂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