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璋已是棄子,她還有李璟,保住李璟要緊。
由著李璋這麼殺進去,說不定李璟也死了,說不定皇帝震怒,也不再信任李璟。
“錯事?”李璋咬牙切齒,“兒臣做的哪一件,不是父皇母后悉心教導的結果?”
“那你倒是說說!”皇后抬臂指著李璋,憤恨道,“誰教你貪腐受賄?誰教你結黨營私?誰教你陷害朝臣?誰教你坑殺百姓?你做了這些,真以為別人查不到嗎?你不死,朝廷便沒有體面,我皇家,如何面對天下人?”
至尊皇權、無上寶座,是用血統、榮耀、神權、尊嚴、公正、責任、信任這些,一層層堆砌而成。
太子可以做錯事,但太子不能裹挾整個皇家,與天下人離心。
“死?”李璋哈哈大笑,“母后解決問題的手段,永遠只有一個‘死’字。”
“是,”皇后承認,且故意揭開李璋的痛處,“比如那個司苑女官,柳如意。”
十多年后再提柳如意,李璋已經感覺不到痛苦,只記得他跪在地上,看著她被細杖打成肉泥。
只記得清洗玉環上的血泥時,湖水很冷。
只記得他永遠也想不明白,那個一身紅衣,依偎在自己懷里說要嫁給他的女子,怎麼會背叛了他。
“本宮來告訴你真相,”皇后聲音冰冷道,“她舉告你奸淫她,是假的;她說錯你們合歡的日子,給了你清白,也是假的。自始至終,她都說她是自愿。但本宮和皇帝不許她自愿,不許你在娶妻前,便同賤人鸞鳳和鳴、生下庶子。所以圣上恐嚇你,揚言要杖責你,說她污蔑你,最后是你自己,說要殺了她。那便殺了她好了。”
這才是所謂“背叛”的真相。
這是李璋十多年來,困在十四歲的心魔。
李璋怔怔地看著皇后,如同被雷霆擊中,剎那間魂飛魄散。
他混沌迷惑,茫然地向前一步,如同一只找不到陰曹地府入口的孤魂野鬼。
……
柳如意……
那一年,他們在大明宮相遇。
李璋是懵懂驕傲的少年,柳如意是明眸皓齒的女官。
他們互贈信物,在郊外鋪滿紅葉的樹林里,她依偎在他懷里,白皙的手臂舉起墨玉環,笑著問:“殿下確定把這個送給我嗎?”
“所以,你回贈我什麼?”李璋輕柔地環住她的肩。
“我送你忠誠,這一生,我只跟著你。”她堅定地說話,又有些擔憂,“萬一圣上知道了,怎麼辦?”
圣上很快便知道了。
宮中的女人,都是皇帝的。
皇帝要臨幸柳如意,發現了柳如意和李璋的關系。
那一日,是李璋十四歲生辰。
李璋跑去紫宸殿,要為柳如意求情。皇帝說,柳如意辯解說她是迫不得已,是被李璋強行奸淫。
皇帝震怒,要人把李璋拖出去,杖責五十。
李璋沒有否認,他那時心如死灰,承認是自己主動求歡,求皇帝寬恕柳如意。
后來,是皇后來了。
皇后詢問李璋他和柳如意第一次歡好的日子,又去問柳如意,回來說,柳如意說的是另一個日子。
“璋兒,”當著皇帝的面,皇后冷笑道,“她連與你歡好的日子都能記錯,是因為你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吧?她背叛你,坑害你,如此惡毒,你還要讓她活嗎?”
李璋那時,只覺得天旋地轉。
他傾心喜歡維護的女子,竟是這樣的。
“宮里不能有這種女人。”皇后怒不可遏,“理應處死。”
李璋同意了。
皇帝讓他觀刑。
柳如意把墨玉環取出,向李璋求情。李璋沒有接。
細杖一根根打下去,那個原本笑容明媚的女子哭著看他,直到失去知覺,被活活打死。
在池邊淘洗沾滿鮮血和肉沫的墨玉環時,李璋發誓他再也不要被人背叛。
他恨了柳如意十幾年,他在這種仇恨中,懷疑周圍的所有人都會背叛他、欺辱他,在他登基的路上阻攔他、哄騙他。
從十四歲開始,他便像換了一個人。
可事到如今,原來那些都是假的,都是父皇母后的謊言嗎?
“為什麼騙我?”李璋問,他向皇后走了一步,又自問自答,“為了讓我迎娶裴氏女。”
“可又為什麼告訴我?”李璋心痛欲裂,“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你明明知道這些年來,這件事是我的心魔。我在一晚又一晚的噩夢中,看著她被打成肉泥。
我原本可以在醒來后安慰自己,是她背叛了我,是她活該。
可現在……
他一生追求忠誠,得到的全是背叛。
他連一個能夠怨恨的人,都沒有了。
李璋仰天怒嚎,一拳向皇后打去。
沒人阻攔。
皇后只帶著嬤嬤。
拉起弓弩的禁軍只聽李策號令。
而李璟看到李璋向前走,便站在李策面前,忘了保護他的母親。
皇后被打得退后幾步,從臺階上跌下去,衣裙散開狼狽不堪。她哀叫一聲,捂著胸口驚怒交加,喊道:“李璟!去抓李璋!李璋瘋了!他瘋了!把他關起來!”
他瘋了,他被自己氣瘋了。
但凡他還有一絲理智,就該裝瘋賣傻,逃脫罪責。
就如同那時候,李璋也曾說自己的母親瘋了,把母親關入冷宮。
現如今只需要如法炮制,把李璋關起來,即便他不能再做太子,起碼也保全了性命。
這是皇后今日來到這里,故意說出柳如意往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