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作為母親,雖然痛恨李璋,放棄了李璋,但也為了李璋,做的最后一件事。
禁軍涌上來。
而李璋并未反抗,也并未陷入瘋狂,他撿起刀,反手架在自己脖子上。
“本宮要見父皇。”他神色冷靜,不屑于假裝瘋傻,道,“除非親見,否則李璟便是假傳圣旨!李策便是奪嫡謀逆!”
仿佛在回答他的懇求,李璟身后的禁軍向兩邊散去,皇帝乘坐龍輦,出現在甬道盡頭。
皇帝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的身邊站著宰相,宰相身后,跟著許多朝臣。
趙王李璟終于明白宰相傅謙那會兒離開去了哪里。
傅謙把朝臣和幾位宗親請去了長生殿,貼身衛護皇帝。自始至終,他都只忠于皇帝陛下。
再一次出現在這里,皇帝的神色很不好。
憤怒中夾雜著灰敗,還有久病纏身的衰老。
“你怎麼還沒有死?”這是他面對李璋,說的第一句話。
第二句,是斥責李璟:“你是怎麼辦事的?”
李璋面色慘白,他看著皇帝,問道:“父皇您真的下令殺我?”
連廢太子那一步都不肯走,直接便要殺他。狠心如斯,讓人心寒。
皇帝臉色森冷,一言不發。
李璋再問:“父皇殺了我后,立誰為太子?”
皇帝神色微動,搖頭道:“這些不歸你管。”
“還有誰有資格做太子?”李璋情緒激動,手中的刀割破了脖頸,一抹鮮血涌出。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自顧自道,“李璟嗎?李策嗎?還是你那幾個今日連出現都不敢出現的廢物兒子?父皇,兒臣走到今日這一步,全拜您和母后所賜。坑殺百姓?若不是您不許我肅清瘟疫前回京,我何至于釀下禍事?”
“李璋!”皇帝終于出言反駁,“朕不許你回來!是因為大理寺在審裴氏!因為楚王要告你貪腐!朕護著你!護著你!”
皇帝咳嗽著,身體顫抖搖搖欲墜,仿佛要從龍輦上摔下來。
“還有,”他道,“你命閻寄雪派人毒殺朕,朕豈能容你?”
“我沒有……”李璋搖頭,他情緒崩潰,跪下來道,“兒臣從未那麼做!兒臣沒有,兒臣只是要她殺了那像葉嬌的女人,來嚇唬李策……她的仇人是李策!”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被李策打斷。
“閻寄雪?”李策問。
皇帝回答道:“只抓到了下毒的宮女,閻寄雪在宮外,還沒有抓到。”
李策剎那間頭皮發麻。
葉嬌曾經寫信,說扶風的主人是閻寄雪。
他的目光掃過躺在地上的女人,轉頭看向皇帝,道:“請父皇即刻起駕離開。”
皇帝有些愣神。
“她在這里!”李策緊張警惕,“她在東宮!她有火藥!”
閻寄雪的刺客扶風,便擅長使用火藥。
扶風已死,閻寄雪能把這女人帶進東宮,便能把火藥也帶進來。
龍輦向后抬去,朝臣向后退去,禁軍沒有退,他們要制伏太子親軍,避免再生事端。
這個時候,“轟”地一聲巨響,距離他們最近的宮殿倒塌了。
地面震動,煙塵四起,圍墻跟著倒塌,再然后,甬道兩邊的墻也塌了。
四周亂成一團,有人高喊“救駕”,有人受傷哀嚎。
土塵濃厚,視線模糊不清,李策咳嗽著捂住嘴,向李璋的方向找去。
混亂中,李策勉強看到一個人影飛奔而來,拉住了李璋。
聽聲音是李璟。
“二哥,束手就擒吧!”李璟的聲音里含著悲傷。
“滾開!”李璋推開李璟,執拗又不畏生死地,跑向皇宮方向。
“救駕!有刺客!有刺客!”
“父皇!”李策也向皇帝的方向跑去,并且拉起摔在地上的李璟。
土塵正在下落,前面的人影已越來越清晰。
終于,他聽到了皇帝的聲音:“葉嬌,放箭。”
葉嬌也在嗎?
一根箭疾飛而來,從李策的手臂旁穿過,他身后有人應聲倒下。
那是閻寄雪,是在李策身后舉起刀的閻寄雪。
閻寄雪并沒有死,她肩頭中箭,仍握著刀,眼中流出淚水。
“我來報仇。”她笑得詭異痛苦。
“楚王,你殺我父親,我來報仇。”
“不是我殺你父親,”李策鄭重解釋,“是大唐律法,容不得你的父親。”
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禁軍統領又豈能例外?
“是皇帝殺了……我父親,”閻寄雪吐血搖頭,“他……他包庇太子和皇后,只殺我父親。”
王子犯法真的與庶民同罪嗎?
父親一直教她,只有爬到最高處,才有公平。
這短短的耽擱,李璋已越過李策和李璟,向皇帝跑去。
他手中沒有帶武器。
他跑向皇宮,跑向他身為皇嫡子,命中注定的位置。
他滿身鮮血面容猙獰,口中呼喚“父皇!父皇!”,聲音慘烈、不甘、絕望,又隱隱有些希望。
皇帝不會放棄他的。
從小到大,皇帝只用心培養他,帶他讀書識字,讓他監國輔政。他只不過是做了一點錯事,皇帝可以廢太子,怎可殺他?
“回來!回來!”李璟聲嘶力竭地阻止,然而李璋邁步不停。
李璋看到土塵散去,看到皇帝被禁軍衛護,看到皇帝眼中震驚、憤怒、畏懼的光。
然后皇帝向后退了一步,再次下令:“放箭!放箭!”
萬箭齊發。
是刺入身體的箭,是冰冷的箭頭,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讓李璋停下了腳步。
他難以置信地低頭,唇角動了動,露出心碎和悲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