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開京都時,李策還好好的。
后來怎麼就憂思過重,擔驚受怕,以至于病情加重呢?
是京都的局勢太兇險了!兇險到他忍著病痛,左右周全、奮力籌謀、周密布置,才累成這個樣子。
“他早就病了,”皇帝扶住李策,仰頭哭道,“天啊!一日之內,你要奪走朕兩個孩子嗎?”
“小九,小九,”皇帝擦拭李策的唇角,動情道,“朕不能沒有你,你五哥也不能沒有你。朕錯了,不該把你送去皇陵,讓你小小年紀,得了一身的病。朕錯了,不該讓你為了裴氏,為了太子的案子,殫精竭慮、累垮身體。朕虧待了你,你醒過來,朕虧欠你的,都補給你。”
皇帝說得動情,緊緊握住李策的一只手,直到賢妃娘娘和林奉御一起趕來,才被李璟攙扶著挪到一邊。
林奉御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細致地診脈,又在眾人無措的目光中,后退一步跪地叩首。
“微臣無能。”他的頭重重磕在雜亂的地面上,聲音里含著悲苦和自責。
“你不能無能!”李璟搶步上前,抓住林奉御的衣領,“我不準你無能!你快救好小九!救好他啊!你救好他,我什麼都給你,我把趙王府都給你!”
李璟急急地打開林奉御的藥箱,從里面拿出銀針,拿出藥丸,塞進林奉御手里。
“你快給他針灸!針灸!你告訴我扎哪里?扎哪里?”
“你寫藥方,就寫我身上,我跑得快!我跑去太醫署抓藥!”
李璟哭天搶地,擠到李策身邊,淚水滴在李策臉上。
“五哥……”然后他聽到葉嬌小聲地喚,“你靜一靜,讓我聽聽,聽聽思思在說什麼。”
李策的唇角動了動,閉著眼睛,一手握住葉嬌,一手牽著李璟的衣袍,道:“我想……回府。”
府里為葉嬌養的鴛鴦,她還沒有看過呢。
鴛鴦成雙,他原本盼著,他們也成雙。
永永遠遠。
……
楚王府外的南衙禁軍已經撤離,但是北衙禁軍又嚴防死守,圍了一層又一層。
那是因為回來的不僅有楚王和楚王妃,還有久病初愈的皇帝。
“圣上,回宮吧。”高福勸他。
“朕在這里守著小九。”皇帝裹緊大氅,神色悲慟。
其實今日,他是有些生氣的。
氣李策知道太子活埋疫患,卻沒有等他醒來稟告,而是用整個朱雀大道的白旗,昭告天下。
這樣的驚天手段,盡管讓皇帝、讓朝臣不得不正視太子的德行,卻也讓皇室顏面掃地。
但皇帝又是欣慰的。
只有這樣的皇子,才能安邦定國,才能在他百年后,內穩國本、外御強敵、統率四海、平定天下。
沒想到到了最后,是被他當作一柄利劍,磨礪太子、制衡朝政的孩子,成為他的希望。
但是這個孩子,快死了,他快死了。
禮部官員到了,中書官員到了,他們跪著稟告,向皇帝請示。
陵墓選在哪里,詔書怎麼擬定,大殮、卒哭、啟奠、奉慰如何如何。皇帝只聽了一半,便氣得摔了杯子。
“人還沒有死!你們急什麼?”
“朕守在這里!你們都去做事!安國公府的人還跪在城門外嗎?凍死人怎麼辦?朕聽說帝師請過一個道士來給小九看病?帝師呢?道士呢?都給朕找回來!”
朝臣戰戰兢兢,都有些不知所措。
帝師早就跑了,雪天路滑都沒擋住他,現在去哪兒找?
什麼道士?難道要招魂嗎?
正在左右為難,突然聽人稟告:“圣上,有道士叩門。”
皇帝抬頭,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葉羲。
“他有什麼能耐?”皇帝有些驚訝,旋即嘆息,“在天臺山待了那麼多年,他燒的丹藥,他自己都不吃。”
皇帝派人監視了葉羲許久,知道他生病了會去山下看大夫,道觀里有時候鬧鬼,他就請別的道士去驅鬼。
總之除了懂得占卜問卦,像個假道士。
“讓他來吧,”皇帝道,“朕倒要問問,他有什麼手段。”
“回稟……圣上,”前來稟告的人有些怯怯,道,“他沒有求見圣上,直奔楚王殿下寢殿去了。”
皇帝的神情便有些僵硬,他尷尬又慍怒道:“朕也沒想見他!朕也過去!”
原本想給小九夫婦留點相處時間,但葉羲都去了,他也去!
殿內燒著最熱的地龍,李策卻渾身冰涼。
李璟趴在他身上哭,被白羨魚以“找藥材”為由,請了出去。
總算只剩下他們兩個,葉嬌側躺在床上,緊緊擁著李策。
流多少淚都沒有用,她不是大夫,也不是手握生死簿的神靈。
李策的話很少,一句句都是交代后事。
“真對不住,讓你年紀輕輕……”
“你放心,”葉嬌道,“你敢死,我就敢在楚王府養一百個面首。”
李策努力睜眼看她,唇角勾著一絲笑:“也好,我攢的銀子,養一千個面首,大概也是……夠的。”
葉嬌抬手去拍他,手揚得很高,卻又輕輕落下。
“求你……”她壓低聲音哭,“我不要金子銀子,我只求你這一件事,別死……你別死。”
李策答應過葉嬌許多要求,可唯有這次,他身不由己。
“五哥心軟,”緩了一會兒,他繼續道,“讓大哥輔佐他。崔氏野心不多,但是宗室皇親,特別是長公主,對權力都有……渴望。
還有太子妃……”
誰又對權力沒有渴望呢?
不管說多少,交代多少,他都不放心,都無法了無牽掛地就此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