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嬌坐在馬車里,低頭親吻沉睡的李策。
“思思,”她輕聲道,“你聽……”
隔很遠,都能聽到里面的責罵聲。
葉柔抱緊白羨魚的大氅,不知道該不該進。
她來歸還大氅,來感謝白羨魚危難之際的幫忙。她打聽到白羨魚回了家,門房把她讓進來,讓她在前廳外的抱廈等待。
可前廳內的聲音,也太嚇人了。
男人的暴喝聲,女人的哭泣聲,還有白羨魚時不時的一句反駁。
“打死你個不孝子!”
頭上纏著厚厚紗布的白泛兮終于忍不住,拿起木棍打了下去。
白羨魚沒有躲。
木棍也沒有落。
那木棍被人用厚厚的衣服攔下,與此同時,葉柔杏眼圓瞪,盯著白泛兮,道:“白統領,您的家法,有些過了。”
白羨魚的臉紅腫一片,顯然已經打過。再給幾棍子,說不定就把人打殘了。
“你是……”白泛兮認出葉柔,臉色鐵青,“我教訓兒子,怎麼輪到安國公府插手了?”
這姑娘知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把他一棒子打暈,還搶走了兵符?
白羨魚神情局促,臉色通紅,卻下意識往葉柔身前挪了挪。
棍棒無眼,千萬別傷到葉柔。
“柔姐……”他輕聲道,“你快走吧,我父親打起人,誰都攔不住。”
葉柔眼眶濕潤,對白泛兮施禮,對白夫人施禮,從容道:“奴家的確沒有資格插手禁軍統領的家事。但奴家來這里,是向白武候長致謝。能不能等奴家謝完,你們再打?”
白羨魚張了張嘴。
所以,是在為他爭取逃跑時間?
白泛兮冷笑一聲:“姑娘就算巧舌如簧,今日我也要把這個不孝子打死。”
只有白夫人緊張地走近一步,道:“姑娘,您請說。”
她向白羨魚使了使眼色。
快跑啊,你這個傻兒子。
……
白羨魚沒有跑的意思。
小的時候,他也曾經逃跑過一次。結果被父親抓回來,變本加厲打一頓。后來他就努力忍受,并且學了不少竅門。
比如胸口墊一塊納鞋底的千層布,厚厚實實,能保住肋骨不斷;比如膝蓋下縫個墊子,跪一個時辰也不會有淤青;比如臉皮厚點,羞恥心少點,不就是挨爹打,只要不挨外人打,就行。
可是人生第一次,有人擋在他面前,駁斥他的父親,為他求情。
白羨魚眼前一陣熱乎乎的眩暈,站都站不起來,更不會想跑。
他要認真聽聽,聽葉柔要謝他什麼。
葉柔先把那件大氅折疊好,雙手交給白夫人。
白夫人四十來歲,容貌端莊,體態消瘦。白府應該錦衣玉食,可她看起來臉頰凹陷,精神也不好。此時因為擔憂兒子,淚水漣漣。
葉柔道:“今日奴家來,要先謝白武候長和善溫良。城墻外寒風陣陣、滴水成冰,白武候長出借大氅,讓奴家母親不至于凍餓至死。”她退后一步,對白羨魚施禮道:“武候長,奴家感激不盡。”
白羨魚的臉本來就紅了,此時更是紅得像爐膛里的火。
他手忙腳亂,雙手不敢碰觸葉柔,托舉著空氣,道:“快別這樣,一件衣服,算不了什麼。”
“你閉嘴!”白夫人打斷白羨魚的話,道,“葉小姐說了是‘先謝’,還有別的要謝嗎?”
她的額頭有淺淺的紋路,眼神亮起來,神色慈愛,像是期盼著什麼。
白羨魚有些拘束地看看母親。
母親這是怎麼了?
哪兒有向別人索要感謝的啊。
“有。”葉柔道。
她轉身再次面對白泛兮夫婦,道:“今日第二謝,要謝白武候長明道濟世。武候長身為大唐的臣子,既忠君護民,又正氣凜然。他不畏強權不懼生死,于朝政晦暗時堅守正道,在局勢艱險中力挽狂瀾。此乃士族表率,奴家身為大唐百姓,不得不謝。”
白夫人聽得胸口起伏,激動緊張,眼睛彎彎,卻擺手否認道:“瞧葉小姐夸的,哪兒有那麼好?”
白泛兮手中仍握著棍子,怒氣沖沖道:“忠君護民?正氣凜然?葉小姐知不知道他做的這些,是怎麼實現的?”
白羨魚局促地垂下頭,白夫人嘀咕道:“不就是打了你一棍子,搶了兵符嗎?”
白泛兮氣不打一處來:“什麼叫‘不就是’?你知道這是死罪嗎?”
“知道知道,”白夫人搪塞白泛兮,又笑盈盈看著葉柔,問:“沒有了吧?”
口上說“沒有了吧”,眼中卻都是巴巴的渴望。
葉柔笑了笑,道:“還有。”
說到這里,無論白泛兮有多生氣,屋內的氣氛都松弛了些。
葉柔道:“第三謝,要謝武候長治理有方、平易近民。這些年來,京都夜不閉戶道不拾遺,百姓安居樂業,街市繁華。這要謝圣上,謝朝廷,謝京兆府,還要感謝巡防京都的武候鋪。孔夫子說,君子要‘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白武候長有品德,有信念,有擔當,有才學,有雅趣。文武兼備、氣宇軒昂,是君子,當然要謝。”
謝了這麼多,葉柔又對白泛兮夫婦施禮道:“還要謝您二位教導有方,我大唐才有這樣的青年才俊。”
白泛兮夫婦的臉一起紅了。
過了,夸得太過了。
這是他們的兒子嗎?
他們的兒子明明是紈绔子弟,游手好閑、好吃懶做、愚蠢莽撞。
怎麼來了位知書達理的小姐,情真意切,說了兒子這麼多優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