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他疾病的源頭,也是他噩夢的源頭。
如今他重回這里,竟發現當初很大的墓室,竟如此窄小。而那尊倒地的鎮墓獸,也其實沒那麼可怕。
年過二十的他,很想穿越漫長的時光,去安慰那個七歲的孩子。
安慰他不要怕,要忍耐,要堅強,要不顧一切勇敢向前走。別怕疼,別怕苦,乖乖喝下每一碗藥。因為在十多年后,會有一個人,在這里牽著你的手,幫你驅除心魔、治愈身體。
她漂亮可愛,有趣善良,你一定不要認錯了。
“上來啊。”高處傳來葉嬌著急的聲音。
“來了!”李策抓緊繩索,感覺心中的濁氣一掃而空,手上竟多了許多力氣。
浴湯已經準備好了。
葉羲向李策解釋了他治病的方法。
那“祥瑞”是山南道向陽山坡長大的鳥獸,血氣可溫養陽氣,故而用來續命。
給李策吃的藥,是他這些年針對寒癥調配的方劑,藥性猛烈。知道李策七歲時曾被墓中沾毒的匕首割傷,便用墓土做的陶罐熬藥,破兇煞之氣。
可因為藥性偏熱,李策服完起了高熱,所以無奈之下,才把他送入陵墓。
“岳父不必詳說這些,”李策欽佩道,“您說怎麼治,便怎麼治。”
葉羲挑眉道:“我怕你說我治病的法子邪門,不肯聽話。”
李策僵住,懷疑葉羲懂得讀心術。
葉嬌連忙打圓場:“好啦,父親快治,思思很乖。”
葉羲便又橫了葉嬌一眼,堂堂楚王殿下,怎麼能喊人家的乳名呢。
“至于這些浴湯,”葉羲繼續道,“是用王遷山在劍南道找到,托嬌嬌帶回來的藥材熬制的。”
李策又轉身施禮,感謝葉嬌。
葉羲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道:“進去吧,每日兩個時辰,泡夠七七四十九日。”
李策點頭,抬手觸碰水溫,頓時燙得縮回手。
“嬌嬌,這可真燙。”他轉頭看向葉嬌,竟露出幾分依賴的神色。
“燙嗎?”葉嬌也伸手摸,問道,“我用扇子給你扇扇吧?”
葉羲再也看不下去,抬了抬腳想踢,覺得不合適,冷哼一聲,道:“趁熱下去吧。”
“好。”
李策嘟了嘟嘴,忍著熱氣跳進去。
身體頓時像被丟在火爐里,驚得李策差點跳起來。可衣服已經濕透,此時起身太過不雅,只好勉強忍著。
葉嬌初始還有些緊張,后來看他臉頰通紅,頭頂冒著熱氣,不再喊熱喊痛,也便稍稍放心。
她離開梳洗,留葉羲陪著李策。
翁婿二人相對無言,有些尷尬。
他們曾經在青崖觀深談過一次,談京都局勢,談人生抱負。李策拒絕了葉羲的提議,決定避開爭斗、保護家人。
世事無常,葉羲不知道李策如今怎麼想,他也不問。
“水涼了。”葉羲只是時不時端起熬煮好的藥罐,把滾燙的湯藥倒進去。
李策解開發冠時,他還幫忙接過來。
“岳父,”終于,李策找到話題,問,“嬌嬌小的時候,您也是這麼照顧她的嗎?您是位好父親。”
他出生便離開了父親,生病時,也從來沒有父母在身邊。
“沒有,”葉羲木然道,“嬌嬌五歲,我就跑了。”
李策神情微怔,想了想道:“那您總這麼照顧過葉大哥吧?”
“他是男孩子,皮糙肉厚,有什麼好照顧的?”葉羲道,“我那會兒,忙著同先陳王吃酒聊天,談論國事。”
再次說到先陳王,李策聽明白了葉羲的暗示。
“岳父,”他承諾道,“有趙王在,家里沒事的。”
“所以你費了這番功夫,就為了推舉趙王即位?”葉羲再放一鍋藥湯,熱得李策緊靠桶壁。
他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白費功夫。”葉羲總結道,但心情已經好很多。
李策只好岔開話題,道:“之前帝師大人請術士去楚王府看過我,說是想要救我,有一味湯藥,做不出,也不敢做。因為有違天道,會受天罰、斷仙道。不知道您如今救我,是不是也觸犯了什麼。”
葉羲臉色微白,又不屑地笑笑。
“他沒本事救人,就說這些糊弄你罷了。”
“萬一……”李策不希望自己的健康,是建立在犧牲別人的情況下。
“萬一什麼?”葉羲緩緩搖頭,再放一鍋熱湯,“無非就是下了墓,驚擾了你們先人。抓了祥瑞,這不是又放了?楚王若想快些好,可別胡思亂想。”
他說完丟下藥罐,留李策獨自在此。
出門時,葉羲抬頭看了看天。
他下意識抬手,想占算明日天氣,可他的動作卻比之前僵硬,許久,才放下手,苦笑著搖了搖頭。
“無所謂。”葉羲抬眼看天,一臉淡漠。
臨近年節,趙王李璟很忙。
今年出了很多事,太常寺和禮部都希望能讓除夕的氣氛熱鬧些,除舊迎新,一掃陰霾。但圣上的意思是,打仗和賑災幾乎耗空國庫,還是要儉省些辦。
這個時候,突厥可汗被殺,大唐公主舒文嫁而復返的消息傳了回來。
朝堂上,皇帝的神色有些復雜。
“被殺?也就是說,突厥內部亂了起來。”
一旦確認了這件事,朝臣們便都松了一口氣。
對大唐來說,一個分崩離析、內亂不斷的突厥,才是讓人放心的鄰邦。
“舒文嫁而復返是怎麼回事?”皇帝又問,“沒有朕的旨意,她是怎麼回來的?”
按照突厥習俗,可汗死了,舒文還要嫁給他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