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絕境的時候,最不想看到別人的風光。
“娘娘!西邊燒起來了!”進殿奉茶的宮婢聽到她們的閑談,稟告道。
“哪兒燒起來了?”皇后冷笑一聲,“最好燒多些,讓她們懂得收斂。”
“啟稟娘娘,長公主覲見。”
內侍在殿門口稟告,皇后向外看看,暮氣沉沉的臉上有一絲詫異。
“她來干什麼?”
“不好了……”李嫻雅沒有等內侍通傳,便已走進大殿,“大理寺牢走水了。”
她把這個令人絕望的消息,送到皇后面前,等著看皇后面色煞白、震驚恐懼、魂飛魄散的模樣。
……
皇后呆了呆。
長久的神思混亂、心悸失眠,讓她有些遲鈍。
走水?宮婢也說燒起來了,說是西邊。
“哪兒走水了?”
皇后鳳儀微亂,卻勉強維持著鎮定的表情,怔怔地問。
長公主今日嫁女,若非出了什麼大事,不會這麼慌慌張張,進宮稟報。
“大理寺牢。”李嫻雅向她走來,像是地獄里的判官,明明穿著一身喜慶的吉服,面色卻烏青冰冷。
皇后猝然起身,尚未站直便向前邁步,一腳踩在裙子上,險些跌倒。嬤嬤連忙扶住皇后,而皇后掙開她的手,大步向外走去。
一開始,她還只是拎裙邁步,很快她便跑起來,跑到外殿跑出殿門,在十九層青白石壘起的高臺上,向西南方向看去。
那里滾滾濃煙,直沖天際。
皇后張大嘴巴,焦急得面容扭曲,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嗓音干啞,喉頭像被人割開,呼呼呼灌進去炙熱的風,仿佛已撲進遠處的大火中。
“救,救人!”皇后憋紅了臉,終于能說出話,“北,北衙禁軍呢?南衙禁軍呢?武候鋪、京兆府,他們都死哪兒去了?”
“他們都在救,”李嫻雅道,“我擔心趙王,讓長公主府的家丁都去救了!可……可是火太大,進不去啊!趙王又在地牢里,如何能逃得出來?”
皇后轉身,佩戴套甲的手指猛然前推,把長公主推了個踉蹌。
“我親自去救!我去救!”
她向臺階下跑去,身后跟著同樣慌張的內侍,和慢慢整理衣裙、神色關切的長公主李嫻雅。
“一國皇后,怎可倉促出宮?”李嫻雅在皇后身后清聲道。
皇后同皇帝一樣,是大唐的顏面,象征權柄穩定、國祚綿延。
皇后恍若未聞,徑直向前。
“娘娘忘了自己內事五枚、又是一宮之主,可以差人去看,去救嗎?”
李嫻雅緊追不舍,每一句都戳在皇后心中。
“本宮沒有了!”皇后厲聲道,“本宮的璽綬被皇帝搶走,五枚的權柄在賢妃那里。本宮如果再沒了李璟,本宮——”
她似乎終于想到了什麼,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轉頭看著從臺階上快步走下的李嫻雅。
“長公主!”她急急道,“你帶我出宮!帶我出宮吧!”
皇后急走兩步,抓住李嫻雅的衣袖:“你帶我出宮!我才能救璟兒,才能見璟兒啊!”
長公主如今同賢妃一起協理內宮,只要她想,她可以帶任何人出去。
外面并沒有想象中那麼亂。
義寧坊緊鄰開遠門,門外便是護城河。有武候和禁軍救火,百姓大多遠遠看熱鬧,想幫忙也擠不進去。
李嫻雅用馬車拉著皇后,走到金城坊,便已寸步難行。
“讓開!讓他們讓開!”皇后在馬車里聲音嘶啞,“把他們趕走!打死!”
李嫻雅勸皇后不要著急,差人到前面詢問。
打聽消息的人很快回來。
“稟長公主,大理寺的火已經撲滅了。”
“滅了?”皇后大驚之后松了口氣。
“可是,”那人道,“聽說趙王殿下已死,被臨時放在前面的宅子里了。”
“什麼?”
皇后不顧身份尊貴,伸手抓住報信人的衣服:“你說什麼?”
她臉色煞白鳳冠歪斜,聲音顫抖尖利,像刀尖在磚石上劃過。
“帶我們去!”李嫻雅迅速跳下馬車,同時掀開車簾,對皇后道,“娘娘,要去看看嗎?”
看。不看不會相信,一年之內,上天要奪走自己兩個兒子。
皇后跟著李嫻雅向前擠去。
周圍很暗,有人手持火把,險些燒到皇后的頭發。皇后驚慌失措,李嫻雅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說把她向前扯去。
走,走,走到燈火通明處。那里有個小宅子,那里有熟肉焦糊的味道,那里門口站著衛士,衛士讓開,露出院子里隨意擺放的尸體。
“趙王也在這里嗎?”
李嫻雅詢問,衛士指出位置。
事出緊急,那具尸體甚至沒有被白布覆蓋。他被丟在地上,華麗的衣服燒焦一半。一起燒焦的,還有他從頭到胸的半個身子。
皇后的目光緊緊盯住那具尸體,從微胖的身形,到腰間的玉佩。她哀嚎一聲,雙腿酥軟難以挪動,但李嫻雅拉著她,把她拽到尸體前。
“好慘。”李嫻雅涼聲道。
“璟兒!”皇后魂不附體,蹲坐在地。
有許久,皇后都沒有作聲。
她顫抖著伸出手,要去觸碰李璟的手指,卻停在半空,突然高高揚起,狠狠向下打去。
那尸體上甚至還有炙烤過的熱度。
“蠢貨!蠢貨!”她大聲責罵道,“你為什麼死了?你怎麼能死了?你死了,本宮怎麼辦?你不孝!不孝!你大逆不道!”
她一次次拍打著尸體,李嫻雅冷冰冰地看著她,勸道:“或許這是天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