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以為,小懲即可,莫要傷了父子親情。”
皇帝對李策冷哼一聲,看起來竟比對待其他人還要嚴苛些。
“回去治病吧。”他道,“削去你一年的俸祿。”
李策跪地認罰,眼中流動溫情。這一刻,突然想同皇帝坦白九嵕山的事,說起他起家銀子的來處。
但皇帝沒有問。
他攙著太后的手臂,同她一起走回宮殿。
李璟沒有跟過去。
自從皇后被內侍拖走,他便站在臺階下,一動不動。
夕陽的光線照不進他的心,盯著宮燈的眼睛黯淡無光,身體高大卻四肢僵硬。
沒有風,李璟感覺自己正站在不知何處的曠野里,獨自一人被黑暗吞沒。他的身體空空蕩蕩,不知魂魄到哪里去了。
他聽到有人喚自己。
“五哥……五哥。”
那聲音熟悉到讓他緩緩驚醒,抬了抬眼。
面前站著一對璧人,慈悲、溫和、堅定、鋒利,人中龍鳳。
“五哥,”李策道,“你餓嗎?我們去吃酒好不好。”
“吃什麼酒?”葉嬌打斷他的話,“你泡在浴桶里,看我和五哥吃,還差不多。”
李策乖巧地點頭,便拉起李璟。
“走,我請你和嬌嬌吃酒。”
他們在楚王府擺下宴席,刻意不提皇后的事。可李璟只喝了一杯酒,便淚如雨下,趴在桌案上哭了起來。
“嬌嬌,你說,”他嗚咽道,“為什麼會這樣?因為我不夠好嗎?母后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對不對?”
葉嬌平日里能言善辯,此時也只能輕拍他的后背,慢慢安撫。
“五哥,”她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好父親,好母親。但是你如今是父親了啊,你可以做好父親,錦兒做好母親,你的孩子們就可以很幸福,再也不用遭受這些磨難。”
李璟的哭聲停止,抬頭抹著淚,看看旁邊泡在浴桶里的李策,又忽地笑了。
“嬌嬌說得對,我是絕不會讓緩緩去守陵的。”他對自己做出承諾,“我也不再納妾,不讓錦兒難過了。如果迫不得已——”他拿出魄力道,“我也可以做母親!”
李策眼中的緊張淡去,道:“好,這麼想就對了。”
可門外此時響起奚落聲。
“五哥,你做母親?有奶才是娘,你沒有奶啊。”
一個身影搖搖晃晃地進來,令殿內眾人吃了一驚。
六皇子李璨來了。
他原本俊美的臉上長滿胡茬,透過散亂在臉頰和前胸的頭發,隱約還能看到挺拔的鼻梁、紅潤的唇,和飲酒時聳動的喉結。
他的衣服雖然很干凈,卻不是以前淡雅明亮的粉紅色。
那是介于黛紫和深栗的顏色,透著濃濃的臟污。
林鏡急急地跟過來,向葉嬌請罪。
“是卑職失責,沒能攔住六殿下。”
“無妨,”葉嬌取了個蒲團放在地上,邀請李璨道,“一起飲吧。”
李璨便坐下去,緊挨著葉嬌。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烈酒,敬李璟,敬葉嬌,再扶住李策泡澡的木桶,往桶里倒了一杯。
李策的臉有些黑,隱忍著沒有發作。
“喝,喝酒。”
他催促著,自己先仰頭一杯飲下。
“我在楚王府住了些日子了,”李璨道,“這里真不錯。飯菜好吃,屋子暖和……酒,酒也好。”
葉嬌淡淡笑笑,道:“六殿下如果喜歡,可以多住些日子。”
這句話惹到了李璨。
他向后仰頭,用那只沒有手的手臂胡亂指著李璟,歪頭責問葉嬌:“你為什麼喊他五哥,喊我六殿下?”
葉嬌尚未解釋,李璟便受不了了。
“你鬧夠了沒?”他揮開李璨的手,厲聲道,“你跟我能一樣嗎?我一直對他們好。
你呢?你跟老二狼狽為奸,欺負他們!”
“都是我的錯!”李璨把酒杯丟掉,挺胸道,“你殺了我好了!”
見他們吵起來,李策想要從浴桶里出來,奈何時辰不到,葉嬌瞪了他一眼,把他瞪回去。
李璟沒有動手,他今日也煩得厲害,此時找到了個出氣筒。
“老六你這是犯渾!”他厲聲道,“父皇都知道你雖然做過錯事,但關鍵時刻收手,又失了右手,便饒過了你,連俸祿都沒有削減。你卻在這里自暴自棄,把自己喝得爛泥一般。你到底是自責老二的事,還是不敢面對那些腌臜過去?不敢面對你和胡嫣兒的事?”
雖然李璋那日只說了半句話,但關于李璨和胡嫣兒往事的傳言,早就甚囂塵上。
夜晚的大殿像劈進一道驚雷。
李璨修長的身子歪了歪,又努力站直,轉過身,便要離開。
“不同你們說了,”他的聲音死氣沉沉,手臂在轉身時打到木桶,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木然道,“不說了。”
他的臉上遍布羞恥和絕望,似乎恨不能投河自盡。
葉嬌攔住了他。
“六……六哥,”她柔和道,“先前林鏡有沒有告訴你,我有話對你說?”
李璨繞開葉嬌,道:“說不說的,重要嗎?”
其實很重要。
其實他一直在等她回來,等她對自己說一句什麼話。
他不知道對方會說什麼,但不知為何,他的身體想死,他的心,卻在等一根救命稻草。
“六哥,”葉嬌道,“那些事,我也聽人說了些,也查到了些。然后我覺得……”
李璨全神貫注聽著她的話,臉也轉過來,眼睛直勾勾盯著葉嬌。
“我覺得,”葉嬌堅定道,“胡嫣兒該死!她該死!你殺了她,是她報應不爽,是為民除害,是天道昭彰!你不殺她,等我長大了遇到她,也會殺了她!八歲的你沒有錯,如果人生能回到那個時候,如果我們也能出現,我們會幫你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