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不只有忠君奉上、江山社稷,還有他的家人。他從十歲起,便想要張開羽翼,護住的母親和妹妹們。現如今,再加上他的妻子,加上妹夫,或者還有半個妹夫。
人只多了幾個,他便護不住了嗎?
嚴從錚稍稍放心,目光堅定道:“若有什麼我能做的,靜候吩咐。”
葉長庚重重拍著他的肩膀,與他把臂而行,親自把嚴從錚送回去。
門外還停著一匹馬,那是圣上賞給武候鋪的馬。
不用猜,便知是白羨魚。
他的眼底蓄積著擔憂,也蓄積愿意舍身的勇氣。
“我可以守著城門,”白羨魚道,“不讓他們出去。”
管他是皇帝還是朝臣,只要大門不開,難不成還能翻出去嗎?
耽擱幾個時辰,便錯過吉時,不能出城了。
“你先把我放出去!”遠遠地響起一個聲音,是趙王李璟。
城門已經下鑰,李璟卻要出去。
“殿下出城做什麼?”白羨魚驚訝道。
“本王要跑了,”李璟慌慌張張道,“本王已收拾好東西,帶著王妃,帶著孩子,天南海北跑出去。不在京都了!自從那些功德從天而降,本王就知道準沒好事兒!這幾日他們竟讓我當太子?他們是要殺了我!殺我我不怕,我有小九呢。結果今日,他們竟把主意打到小九頭上了!那本王干脆趁夜偷偷跑了,沒了我,他們得找上一陣,就顧不上去九嵕山了。”
聽起來……倒似乎是個辦法。
“殿下準備了多少行李?”白羨魚在心里計算需要偷偷把城門打開多久。
“不多!”李璟道,“也就十車!”
沒辦法,他得讓錦兒和女兒吃好穿好睡好,光女兒的尿布,就有半車呢!
十車……
白羨魚和嚴從錚對視一眼,只覺得無能為力。
十車行李,必然會驚動其他人。
“要不……”白羨魚道,“我還是去求求葉伯父吧。求他想想辦法。殿下您別急著出城,真要出去,明日您自己,先跑吧。”
葉長庚把喋喋不休的李璟和沉默不語的嚴從錚送出坊街,等他轉身回家,發現白羨魚正跟著他。
這條魚,滑得很。
“父親出去了,誰都不見。”葉長庚道。
“那……”白羨魚問,“家里有飯嗎?我很餓。”
……
葉長庚眉毛豎起。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只顧著吃飯。你是飯桶轉生的嗎?
可白羨魚又道:“如果柔姐姐也沒有吃,我可以帶她出去吃。我怕她心情不好,影響食欲。”
葉長庚神色稍霽,想起上次白羨魚來用飯,葉柔送來的加餐里,那支紅燭。
他點頭道:“你在這里等著,我讓人去問問柔兒。”
雖然答應了,但葉長庚還是嫌棄地看了白羨魚一眼。
柔姐姐……真是,膩得很。
葉長庚特地回了一趟自己的院落,讓裴茉幫忙去問問葉柔。
“乖茉兒,路上慢點,提著燈。”
雖然是在自己家里,但也好幾百步呢。
裴茉乖巧地點頭,帶著奶娘含笑去了。
今日父親母親都不在家,她這個做嫂子的,的確該去陪陪妹妹。不知母親有沒有找到父親。
今日夫君說,如果明日不回來,就要全家出動去尋了。
葉羲是跟著李策和葉嬌一同回京的。
他就住在安國公府,每日除了吃飯,常把自己鎖在房間,不知在做些什麼。
三餐雖然正常,可他的神情卻愈發憔悴。
皇帝祭祖的事傳來,葉羲屋內的燈通宵亮了一宿,便匆匆出門了。
翌日葉夫人不放心,找了出去。
她在青崖觀外的懸崖上,找到葉羲。
葉羲雙目通紅,手指捏著一個訣,仰頭看天,念念有詞。
葉夫人走過去,輕聲呼喚,唯恐他跌到崖底去。
葉羲似乎已經聾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半晌忽然失落地喃喃:“忘了,我全忘了!”
幾日之內,他像老了十歲。
葉夫人和馮劫再也不敢多等,他們從兩邊包抄,抓住葉羲的雙臂,把他拉下崖邊。
“你忘了什麼?我幫你想想。”葉夫人問。
葉羲看著她,怔怔許久,才似魂魄歸體,長嘆一聲,眼角淚光閃爍。
“我忘了那些術法,忘了六十四卦、紫薇斗數,忘了四柱命相、六柱風水。我不僅是忘了,我抬頭看天,天空無一物。低頭看地,地只是層層黃土。我失去了與天地溝通的能力。”他茫然無措,神情灰敗。
“失去就失去了,有什麼關系?”葉夫人沉聲道。
“妍微,”葉羲頹然道,“我也曾覺得,失去便失去,奪走便奪走,那是無所謂的事。可如今嬌嬌又遇難事,我以后,幫不上他們的忙,無用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雖然出家修道,卻時刻關注著家里的情況。用心修行,未來也能助子女一臂之力。
可如今他不再能占卜推演,幫不上孩子們了。
“葉羲!”葉夫人厲聲打斷葉羲的話,“什麼叫你無用了?雖然你離家修行也有苦衷,但孩子們從小到大,需要的不是他們的父親多有能耐,而是他們的父親就在身邊。你在,他們有父親,平日管教他們讀書識字,除夕給他們發壓歲錢,他們錯了你罵,他們乖,你張羅一桌酒菜。
他們出門去,心里知道自己有家,家里有父親母親,就是你最大的作用。”
葉羲在風中站了許久,通紅的眼睛眨了眨,偷偷抹去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