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非天向來對江湖伎倆看不上眼,道:“你近些日子都在魏武營。”
“是,兒臣不敢辜負父皇的期望。”
洛非天斟酌了幾番詞句后,覺得都不太合適,生怕兒子恨上自己。雙手負在身后步履深沉地走了幾步后,又意識到作為一個皇帝不該在兒子面前慫下來。
洛璟塵知道他不是昏庸的君主,方才用一番驢唇不對馬嘴的邏輯把罪名扣在小白身上,定然是想逼他做點什麼。
總之躲不過,他主動問:“不知父皇有何旨意?”
洛非天開門見山地說:“小七,朕想知道,白侍妾和魏武營哪個在你心里的分量更重一些?”
三更已過,三個女人在東偏殿等候,衛仙兒的心死灰復燃后又張狂起來,藍錦和蘭夫人俱是一臉憂色。
太子有罪,被審的卻是辰王,這是何道理?
小太監捧著黃卷走來,三人迎上去跪聽旨意。
“辰王妃衛氏乃罪臣之女,德行不足,對朝廷心懷怨恨,罪不容赦,即刻杖斃;白侍妾和蘭侍妾可以回去了。”
轉變過于突然,三人表情各異。
衛仙兒被小太監拖出去的時候,仿佛又瘋了,他的聲音越來越遠:“父皇,哈哈,我認賊作父喊了你那麼聲父皇,真是惡心極了。你怕我供出太子嗎?你的六兒子害你的七兒子,多好笑啊,你殺了我全家,我便詛咒你的兒子自相殘殺,詛咒你的江山落于他姓之手……”
凄厲的叫聲刺穿了黑夜,她在咽氣的前一刻還在破口大罵。她生來便是千金小姐的高貴身份,有著人人艷羨的美貌,有著驕矜,自信有一天能坐到天下女人最期待地位置上。
可惜命運由不得他,自從被安排了婚姻的那一刻,她和她的家族便成了朝廷的棋子,從此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小白,我們回去了。”洛璟塵進來的時候,眼角微微發紅,右臉頰也有點紅,盡管語氣盡量克制,還是有比平時多了鼻音。
大概是這一日的變數太多,藍錦一時沒緩過來,神色木木的,半晌才“嗯”了一聲,和蘭夫人一起,慢騰騰地跟在他身后。
她納悶,衛仙兒犯得是伙同太子陷害辰王這樣的大罪,定罪的旨意怎麼以區區一句“德行不足,對朝廷心懷怨恨”揭過去了呢?皇帝不把她勾結太子的罪名扯出來,難道還想保護太子?
皇宮的燈火長燃,照不盡長夜。
折騰了一整天,藍錦太累了,步子也有些跟不上。洛璟塵回首微微一笑,把她抱了起來。
“放我下來!”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很不好,充滿了厭惡之意,藍錦換種語氣重復了一遍:“放我下來,在宮里不合適。”
洛璟塵貼心地想:她今天受了不少委屈,一時情緒激動罷了。輕聲問:“刑部有沒有難為你?”
“沒有。”
“你穿得明艷動人,是不是擔心父皇會查挾持胡達的‘男子’?”
她含糊應了,本是十分不愿靠近他,誰知一天折騰下來又困又累,再說以前也不是沒被他抱過,看開一點,暫且隨他去吧。
迎面走來刑部尚書司馬維和太子妃陸秋波,三人相互見了禮,洛璟塵出于好奇只瞧了陸秋波一眼,好奇她的額頭上為何裹著紗布,接著把目光收回來。
再看被自己光明正大地抱在懷里的人,已經睡著了。
洛非天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陸秋波先給跪在外面的慧恩皇后行了禮,隨著司馬維進了重華殿,長跪道:“父皇,妾身無德,不能勸誡太子殿下,愿將妾身所知全部秉明父皇。”
洛璟塵抱著她一路走出皇宮,辰王府的人剛剛被放,沒有人也沒有馬車來接。宮外走得越遠,道路越黑,只能靠淡淡的月光勉強視物,到了樹蔭濃郁處漆黑一片,洛璟塵把她抱得更緊,憑著熟悉的記憶往前走。
走著走著,他喜歡上了這樣的氛圍——黑夜遮擋萬物,天地之間,只有他和她。
登峰造極的權力,萬里如畫的江山,叱咤風云的野心,洛璟塵都舍不得,但更舍不得懷里的人,
曾以為那些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如今全部拋下,反倒覺得一身輕松。
皇帝讓他交出魏武營的軍權,他交了。
皇帝逼他發誓,此生不得覬覦太子之位,他發了。
他像孩子一樣紅了眼睛,問:“父皇,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
皇帝的目光里帶著不忍,也帶著決絕,負手望向窗外茫茫夜色,背對著他道:“這是你母妃的意思。”
洛璟塵不解。
“璟塵,你看父皇這個皇帝當得舒心嗎?”洛非天長嘆一聲,懇切道:“你與璟軒不和,朕生怕他將來難為你,所以給你兵權,讓你靠自己的力量去開辟一塊天地。現在這個局勢,璟軒的太子之位定是保不住了,將來沒人會再為難你,朕放心了。許多年之后,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帶著你喜歡的人一起孝順你的母妃,逍遙自在,盡享人間之樂,這是朕此生求而不得的日子啊!”
聽上去很美好,但這不是洛璟塵的設想。
他失聲問道:“父皇,兒臣斗膽問一句,您打算……立九弟為太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