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韻愣住了。
“我不知道。”她的目光空洞地望著床簾。可能是顧長檐的,也可能是皇上的。她期待是顧長檐的孩子,此生實在對不起他,能給他留個后人,也好。
洛非天隱隱有些失落,王韻性子單純,不會為了圖什麼而說謊騙她。但是,至少還有一半的可能,這個孩子是他的。
“韻兒,留在朕身邊吧,你和孩子都需要一個依靠。”他以前稱她“顧夫人”,現在改了稱呼。
王韻冷笑,道:“萬一是長檐的孩子呢?”
“無論如何都是你的孩子,只要是你的孩子,朕就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朕會愛屋及烏,像你一樣疼愛他。”
王韻覺得荒唐極了。
“把孩子生下來,我們一起養他。”洛非天把她的雙手捂到自己手心里,無比誠懇地說:“朕答應你,不管他流的是誰的血,以后就是朕的孩子了。朕永不再提、永不去查、永無疑心。”
“我在你面前不是皇帝,你把我當作一個普通的男人,我們做尋常夫妻,好不好?”
“朕的生死由天,悲喜全系你一人……”
“韻兒,勇敢一些,為自己活一次,好不好?你難道對我沒有一點點……哪怕就一丁點的喜歡?”
“尋常女子失去丈夫尚能再嫁,你為什麼不可以?你到底是在折磨我,還是在折磨你自己?”
“我只要你,除了你,后宮再也不添一個人。”
堂堂九五之尊像個可憐人,每天除了上朝,其他時間在王韻身邊,死皮賴臉地哄著她,委屈巴巴地求著她,巴不得把炙熱的心剖出來給她看。
日復一日,不知疲倦。
諫語閑言,全部封殺。
他求了她半年,終于等來她點頭。
那是洛非天有生以來最高興的一天,比登基還高興。他破例封她為“淑妃”,說“淑”字意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建了一座比坤寧殿還大的滄海宮,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他抹殺了王韻的過去,沒人敢提淑妃是再嫁之身;顧長檐這位短命的科舉狀元、朝廷官員,在史官筆下也沒有留下名字。
那年冬天,一個男孩子呱呱墜地,洛非天抱著孩子喜不自勝,晉淑妃為淑貴妃。洛非天讓禮部擬了一大堆溢美的名字,淑貴妃卻說:“就叫‘塵’吧,微小如塵。”
王韻表面上有多麼風光,心里便有多麼煎熬,她一面醉在皇帝如火的愛意里,一面又對顧長檐愧疚萬分,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偷偷喝下了避子湯。
洛璟塵一天天地長大,每次看見他,王韻都會想起自己的罪惡和不堪。她愛這個孩子,也知道孩子是無辜的,但是她厭惡自己,覺得難以面對兒子。
如今,她已經是皇貴妃了。洛非天待她二十年如一日,除了半路出了洛璟九生母那檔子事,后宮沒再添過人,他甚至沒有主動寵幸過后宮其它妃嬪。洛璟塵出生之后,于昭儀緊接著生下八公主,小棠生了九皇子,自那之后,洛非天再也沒添過子嗣。
洛璟宇死后,洛非天醉醺醺地說:“韻兒,咱們再生個孩子吧,朕立他為太子。”
璟塵從蘭茵海九死一生回來后,在郊外遇過一幫刺客,刺客的目的不是殺他,而是取他的血,用來滴血驗親。洛非天可以對璟塵視如己出,但是江山傳承容不得馬虎,他一定驗過了——洛璟塵是顧長檐的孩子。
洛非天會包庇昏庸無能的洛璟軒,會費盡心機扶植厭惡的洛璟九,但絕不會讓洛璟塵當太子。
知道了這些,皇貴妃突然開始對洛璟塵特別好,給他煮湯燉藥,為他縫衣納鞋,不僅為了彌補這些年欠他的母愛,更是彌補對顧長檐的虧欠。
皇貴妃想得出神,不知不覺已經過了許久,宮女輕聲道:“娘娘,外邊冷,咱們回去吧。”
“璟塵呢?”
“回娘娘,王爺被九皇子拉著去藏書樓了,王爺說晚上跟娘娘一起用膳。”
“好。”她微微一笑,道:“他愛吃韭菜蝦仁餃子,韭菜擇好,八寶米提前泡上。本宮隨便走走,你們不必跟著。”
雪已經停了,宮里平日多喧囂,她不喜歡出門,更愿意在滄海宮呆著。長廊、花園、拱橋被覆蓋一片雪白,偶爾路過幾個宮人避讓行禮,她獨自走著,在一片純白里找尋久違的安靜。
不知不覺走到無極臺下,一串腳印從下往上,連綿八百多級臺階仿佛直入云天。這里是洛非天的私人地方,沒有他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皇貴妃心想:這麼冷的天,非天上去做什麼?
洛非天站在無極臺的最高處,兩手交叉揣在袖子里,志得意滿地欣賞著屬于他的萬里江山。覆雪的北國,美不勝收。
肖公公忍不住說:“真冷啊。”
洛非天哈哈一笑:“老肖啊,‘高處不勝寒’,在最高的地方上怎麼可能輕松?”
肖公公連忙應是,不停地拿手哈氣。
洛非天里面穿著龍袍,外面披著黑貂皮大氅,頭上戴著貂皮絨帽子,自然比肖公公暖和許多。他每次站到這里,俯瞰天下,感受著八面來風,覺得尊貴至極,也覺得孤獨至極。
“璟軒死后,朝臣紛紛倒向小七,好像他們已經替朕做好主了!”他一邊氣憤一邊納悶:“朕把魏武營給了小九,又給小九賜了婚,小七居然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