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的人死了,凌云壯志也死了,他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窮思一夜,糾結良久似乎又回到了當年的設想——做一個權臣,只有把權力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擁有不被人擺布的命運。
慢慢地他發現,小皇帝也不像看起來那般唯唯諾諾,他似乎有些失算了,當權臣的路哪有那麼好走?
孟佑想扮豬吃老虎,江中影便揣著明白裝糊涂,維持著表面的君賢臣忠,暗地里彼此提防,互相算計。終于在一年后,被孟佑那賊小子坑了。
盡管被坑得有些猝不及防,他還有最后一章底牌——所有朝中大員的秘辛。
孟佑對那些求之不得,把江府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找到。江中影吃軟不吃硬,多少大刑都咬牙扛住了,硬是沒吐出一個字來。江中影吐著血笑道:“江某過目不忘,都在腦子里裝著呢!”
迫不得已之下,孟佑把他移出了牢獄,隨他的心意住在江府。江中影每隔三個月為孟佑提供一名朝臣的秘辛,以求活下去。
他手腳戴著鐐銬,見不到外面的日光,扳著手指倒推自己的死期。他被囚禁了整整三年,所有的意氣終被磨得消失殆盡,只剩下徹骨的仇恨。他不再妄想當權臣,更不會再想什麼黎民蒼生,他恨透了孟家的人,孟云雁、孟卓、孟奕、孟佑………孟家人毀了他的一生,他要用孟家的江山來償。
天無絕人之路,三年后,他被洛璟塵的人救了出去。江中影消失于江湖,皇宮里多了一個叫小盆兒的太監,親手南國江山推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親筆書信一封,送到洛璟塵手上,道:“江某愿傾力助君,別無所求。”
他想成為治國能臣,最后卻活成了亂臣賊子。
他用二十四年學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又用十五年學會了舞權弄術。
快過年了,幾個打柴人砍了柴往家里背,可是江中影沒有家。他今年已經三十九歲了,寂寥的天地里,只剩下他獨自一人。
他攏了攏墳上的土,把它拍得更實一些,以后不會回來了。
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南國覆滅,兩國并稱“安國”,天下大安。聽聞那洛璟九退位了,攝政王即將登基,想來應是不差。
再賢明的君王,跟他又有什麼關系呢?沒有皇帝敢用一個他這樣的人。
遠處有鞭炮炸響,他禹禹獨行在無人煙的路上,從袖中拿出一張新的面具戴上。
御花園里,春色如織,姹紫嫣紅開了滿園。風景最佳處,要數碧落湖畔的那一片桃林。
桃花紛紛揚揚地落下,如夢似幻。一個身穿白衣的妙齡女子踏水而過,身姿輕盈地落在水榭上,席地而坐,薄如蟬翼的輕紗裙娓娓鋪開。
好一個超凡脫俗、恍若謫仙的美人。
一桿玉笛在她手中靈巧地轉了一圈,屏氣凝神,低眉垂首,朱唇輕輕靠近笛孔……
遠處的一大一小不約而同地提前捂上了耳朵。
第一個音階出來,似乎跟想象中不太一樣,她皺了皺眉,又使勁吹了幾口,居然有的響有的不響。不知道是不是笛子懷了,她往手上砸了幾下,重新吹奏,似乎還是……不太合心意。
每次吹起笛子,她便會想起顧青羽。
對顧青羽的怨言已經漸漸隨著時光淡去,沈茶白常常想起,小時候若不是承蒙她相救,自己早已不知身歸何處。終究是軟了心腸,她派人去打聽,知道顧青羽本想解散南風門,但那些人愿意繼續追隨她,便在江湖上成立了個小幫派,沈茶白便暗中照顧她幾番。
“母后吹笛子的聲音跟我拉屎一樣。”洛念卿兩個食指堵在耳朵上。
“你說啥?”洛璟塵捂耳朵的動作跟兒子一模一樣。
“兒臣說,母后吹笛子,還不如我拉屎的聲音好聽!”洛念卿一字一頓地大聲喊,生怕父皇聽不見。
然后他就看見水榭上的大美人手中的動作一滯,眼神危險地朝著這邊望過來。
好家伙,連母后也聽見了。洛念卿急忙拽住洛璟塵的衣袖,昂起小臉央求道:“父皇救我。”
洛璟塵站在桃花樹后面,無奈地搖搖頭,心情沉重道:“父皇可能救不了你。”
“小滿,過來。”沈茶白站起身子,隔著湖對他喊,盡量維持著屬于大人的穩重語調。
洛念卿認命地長嘆一聲,慢慢地挪著小步子往前走,道:“好吧,母后要是生氣,做兒子的只能多哄哄她……兒臣晚上跟母后一起睡。”
洛璟塵上前拉住他的小手,英俊的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父皇怎麼會不管你呢?”
沈茶白這才看到站在樹后面的洛璟塵。他應該是剛剛下了朝,換上常服后,去太子殿撈出了剛下早課的念卿,父子倆一起來欣賞她吹笛子。
隔湖相望雖近,倆人繞路走過來卻有段距離。大概是出于一種身為人母以身作則、不能輕言放棄的精神,她試探性地又吹了幾聲,險些把那嘀嘀咕咕的兩人逼回去。
她長嘆一口氣,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