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我已經不再日夜顛倒,學會了靠耳朵捕捉蛛馬跡,辨別時辰。
午膳用過之後,奈奈跌跌撞撞地跑進院子,上氣不接下氣:“娘娘,娘娘,天君方才頒了旨,要將,要將素錦天妃賜給,賜給太子殿下。”
我笑笑,夜華被封做太子已經有一段時日了,這也是遲早的事。
可素錦終究還是做不了夜華的正妻。
我近來聽說,天君當年與青丘之國的白止帝君有過約定,繼任天君,必迎娶他的兒白淺為後。
肚子卻突然開始劇烈疼痛。
奈奈一疊聲地喊:“娘娘,你怎麼了?”我抬頭向那個方向勉力微笑:“大概是要生了。”
分娩過程中,我暈過去又疼醒來。
素錦換眼時,夜華守了一天一夜,而那時候,我的邊只有奈奈作陪。
我克制著自己不去夜華的名字。
已經夠悲慘了,所以不能再更加地悲慘。
奈奈哭著說:“娘娘,你放開我的手,我去找太子殿下,我去找太子殿下。”
我已經痛苦得說不出話來,只好與一遍遍做口型:“奈奈,你陪我一會兒,就一會兒。”
哭得更加厲害。
是個男孩。
我不知道夜華是什麼時候過來的,醒來的時候他握著我的手,一雙手冰涼冰涼。
他把孩子抱過來,道:“你可以他的臉,長得很像你。”
我沒有。
我喜歡這個孩子,可我沒有辦法帶著他在俊疾山生活下去,我必須得拋棄他。
既然這樣,就最好不要去他,不要去抱他,不要讓自己對他產生更深的。
夜華在我的邊坐了很久,一直沒有說話。
夜華走後,我將奈奈到面前來,告訴他,我給孩子起了個小名阿離,以後一定要好好照顧他。
夜華天天來看我,他本不是一個多話的人。
我以前話很多,但近來實在是沒興趣說什麼,所以大多時候,都是兩人一起沉默。
他沒有和我說起他和素錦的婚事,奈奈也沒有。
三月後,我大好。
他拿來很多料,問我喜歡哪一種,要為我做嫁。
他說:“素素,我早說過,要和你親。”
我當然知道,他只是可憐我。
覺得我一個凡人,又沒了眼睛,雖然是自作自,但可恨的同時,也十分讓人憐憫。
我想我一定得走了,這九重天上,再也沒有任何可讓人留下的理由。
奈奈陪著我散步,我們一次又一次重複洗梧宮到誅仙臺的路線。
奈奈十分奇怪,我告訴,我喜歡聞這一路上的芙渠花香。
半個月過去,我已經能憑著自己的覺暢通無阻來往洗梧宮和誅仙臺之間。
騙過奈奈是很容易的事。
站在誅仙臺上,我覺得心像風一樣輕。
阿離有奈奈照顧,我十分放心。
可突然一下子,很想再告訴夜華一次,我沒有推過素錦,不管他相信,還是不相信。
在俊疾山上,夜華曾經給過我一面漂亮的銅鏡。
那時,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一個人孤單,他便從袖袋裡取出了這樣一個寶貝,告訴我,無論他在哪裡,只要我對著鏡子他的名字,他都可以聽到,若他不忙,便陪我說話。
我不知道為什麼來到這九重天上,我仍然要將這鏡子帶在邊,大概因為這是夜華送我的唯一一件東西。
我將鏡子拿出來。
很久沒有他的名字,已經有些生。
我說:“夜華。”
頓了很久,耳邊傳來他的聲音:“素素?”我忘了他並不在我邊,只是緩緩點了下頭,很艱難地再次開口道:“我要回俊疾山了,不用到找我。
我一個人會過得很好。
幫我照顧好阿離。
我以前一直夢想著有一天能牽著他的手陪他一邊看星星月亮雲海,一邊給他講我們俊疾山上的故事的,現下怕是不能了。”
想了想又補充道:“別告訴他他的母親只是一個凡人,天上的神仙都不太看得起凡人。”
明明是很普通的訣別話,一瞬間卻突然想要落淚,我連忙抬起頭看天,卻又突然想起,早就沒了眼睛,淚水又從何而來呢?夜華的聲音似乎有些抑:“你,你在哪裡?”“誅仙臺,”我說,“素錦天妃告訴我,跳下誅仙臺,我就可以回到俊疾山了。
我現在已經習慣看不到東西了,俊疾山是我的家鄉,周圍都很悉,我一個人生活也不會不方便。”
他急促地打斷我的話:“素素,你站在那裡不要,我馬上過來。”
我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再一次向他辯解,那時素錦並不是我推下的,他終歸是不能相信我的,而我已經無法再次忍他的失和不信任了。
我說:“夜華,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我們從此,兩不相欠罷。”
銅鏡從手中跌落,匡當一聲,沒了夜華近似狂暴的怒吼:“你給我站在那裡,不許跳……”我翻躍下誅仙臺。
夜華,我對你再沒什麼要求了,真好。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誅仙臺誅仙,只是誅神仙的修行。
而凡人跳下誅仙臺,卻是灰飛煙滅。
那時候,我也並不知道,自己其實不是個凡人。
誅仙臺下的戾氣將我傷得無完,卻也正是因為那可敵千千萬萬絕世神兵的戾氣,劈開了我額間的封印。
我從未料到額間那顆朱砂痣竟是兩百年前,鬼君擎蒼破出東皇鐘時,為了將他重新鎖回去,與他大戰一場被他種下的封印。
它斂了我的容貌記憶和周仙氣,將我化作了個凡人。
前塵往事接踵而至,我暗暗告訴自己:“白淺,你生來仙胎,不用修行便是神。
可四海八荒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不曆這一番天劫,你又怎麼飛升得了上神。”
所以,這須臾幾十年的恨恩怨,不過一場天劫。
.首發我昏倒在東海之東折上神的十裡桃花林裡,他將我救醒來大是歎:“你阿爹阿娘並幾個哥哥發了瘋似地尋你,我也是急得這麼兩百多年來沒有睡個安穩覺,你這眼睛,你這滿的傷痕,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一回事?一場劫數吧。
我笑著對折說:“我記得你這裡有一種藥,吃了就可以把想忘記的事忘記得幹幹淨淨?”折挑起眉頭來:“看來你這幾十年,過得很是傷。”
眼前這熱氣滾滾的湯藥味道極是氤氳。
這世間再沒俊疾山上的素素了。
那不過是青丘之國白止帝君的麼白淺上神做的一場夢,帶著無盡苦楚和微微桃花。
夢醒之後,夢中如何,便忘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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