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應該兩家人一起過去, 將砧基簿上注明的房產所有權移。但小地方的衙門管這一塊的沒那麼嚴。只要能拿出地契房契和買賣時候簽字畫押的文書,衙門就給轉。事不難,就是武原鎮離得遠, 通不便,走這一趟十分麻煩。
有林家馬車送,行程自然就快了。一行人到達縣城天剛黑。
林主簿自從升任主簿以后就在縣城安了家。年前是回鄉是為了祭祖,順便接老母親來縣城。這會兒既然已經到了, 他們自然是回自家的宅子。安琳瑯跟周攻玉兩人蹭一路馬車已經是林家客氣,住宿的問題自然得自己安排。兩人于是在城門口辭別林家一家子,匆匆往城里去。
武安縣不算一個大縣,下屬只有五個鎮子。武原鎮是離縣城最近的一個鎮子。只是西北地廣人稀,就算離得最近, 馬車也得趕上一整日才能到。
武安縣位于武原鎮的東邊, 若是從高復試, 這就是個圓形的城池。東西南北四條街呈十字形將現分東西南北四個區域。雖是縣城, 但本地人不多。大多數都是附近鎮子或者西域往來的商旅,在此地討生活。一路往里走, 行人說什麼話的都有,奇裝異服當真是魚龍混雜。
周攻玉慢慢靠近安琳瑯的邊,一手輕輕握住了的手腕。
安琳瑯抬眸看著他:“???”
“跟了我。”周攻玉將行禮在另一邊的肩上, “別東張西。”
安琳瑯:“……哦。”雖然很謝他的好意, 但這廝還是擔心自己比較好。往他上瞄的人遠比盯著安琳瑯多的多。有個扎眼的人在邊,安琳瑯能想象得出自己仿佛一個洗腳婢的形象。估計沿途的拐子看到都不想下手了,呵呵。
“先去找個落腳的地方。”
安琳瑯抬頭看了眼天, 剛才還只是天黑, 這會兒已經全黑了。正月里天還冷的厲害, 雖說好幾日沒下雪, 但街道兩旁的積雪還沒化干凈。一到晚上,冷風仿佛有眼睛似的往人領里鉆。街道兩邊的人家已經掌了燈。昏黃的燈火過門窗映照到街道上,街道上漸漸冷清。
兩人走在街道上,前后影影綽綽的影子顯得不大安全。武安縣走起來比武原鎮大得多。兩人從西邊過來,走了快一刻鐘西街還沒走到頭兒。
四個區域,也按區域分了東西南北四條街。自古以來,城池建設以南為尊,以西為貴。南邊的街區都是些綢,玉。北街那邊是花柳巷和瓦市。客棧和食肆大多在東西兩街,東街離得遠,走過去估計天都全黑了。兩人在西街上,只是西街的客棧食肆價格都偏貴些。
出門在外,兩人上自然是帶了些銀兩的。都說窮家富路,安琳瑯上揣了差不多六七兩銀子。
只不過明兒還得跟衙門的人打道,這些銀子還得打算地花。畢竟朝廷下面辦事兒的都是要給辛苦費的。銀子給的了,指不定拖上幾日白不。即便林主簿那邊拍著脯說會替他們打招呼,無親無故的,安琳瑯也不敢真認定這筆銀子就此省下來。
不過夜里越來越冷,即便穿著厚厚的棉也抵不了嚴寒。安琳瑯就不必說,病秧子的臉已經白到泛著青。這般倒也不必為了省錢,害得好好的人凍病了。安琳瑯了棉里頭進去的二兩銀子,一咬牙,決定在西街住宿。
“不走了,就在西街住吧。”病秧子都發白了,安琳瑯借著商鋪里冒出來的燈火一把拉住邊背著行李不吭聲的人,“貴也貴不到哪兒去,住一夜還是夠的。”
周攻玉其實住哪兒都行,他點點頭:“這一路過來我瞧了,大約十一家客棧。后頭那幾家不必去了,已經住滿。若是要在這邊住,去中間哪家客棧門前停了一輛馬車的那家去運氣。”
安琳瑯一愣:“你怎麼知道人家住滿了?”
周攻玉笑了笑,也沒解釋:“猜的。”
安琳瑯狐疑地看著他。兩人一路問過去,果然都住滿了。沒想到這人真這麼神,拉著已經有點搖搖墜的工人去到門口停了一輛馬車的客棧。空屋子果然有,但是這間客棧被人給包圓了。兩人若是想借宿,還得跟包場的主人家商量。
掌柜的歉意地看著眼前兩人,態度還算好。他打量著眼前一男一兩人的著有些襤褸,但姿拔目清亮。尤其周攻玉往人前一站,任再沒有眼的人都不敢小瞧。
安琳瑯眉頭蹙起,瞥了一眼臉已經開始泛起紅的周攻玉,不死心:“再去看看,勻出一間屋子也可以。”
要是有屋子,掌柜的自然拿出來。能賺一個廂房的房錢,干嘛不賺?
只是他這客棧真的被人包了,包場的貴人瞧那陣仗份不低。他們沒有那等眼力看出是什麼貴人,事事順著貴人總歸是沒錯的。但瞧著眼前兩人,尤其是周攻玉,他想想又說:“若是兩人不介意,我后頭還有次些的屋子。平日里給天不好的時候,那屋子客棧里干活的人住的,里頭頗有些……”
出門在外倒也不在意這些,而且病秧子再不暖和一下,估計都得倒了。
安琳瑯于是也不介意,干脆地就點了頭:“那麻煩掌柜的了。”
兩人正準備跟掌柜的過去,一道清脆甜膩的男聲忽然飄飄然地落下:“掌柜的,屋子空了那麼多,沒人住。你且勻兩間屋子出來給他們便是。”
一行人一愣,轉過,二只見二樓樓梯的扶手旁邊站著一個妖妖的年輕男子。
大冷的天兒他穿得十分單薄,一薄的綢緞外袍,領口鑲了一層邊。白邊兒燈火下襯得一張小巧的瓜子臉雪白,有些男生相卻不過,烏發紅,十分清秀。此時他一手拿著折扇,嘩啦展開半遮著臉。那雙勾勾纏纏的眼睛落到周攻玉的上,之即離。
他懶洋洋地趴在扶手上,不知是不怕冷還是真的熱,手中的折扇還在扇。
安琳瑯和周攻玉面面相覷,有些意外,正準備謝過這位公子。掌柜的已經反應過來,連忙就笑了:“那正好,樓上還有空的廂房。二位不如隨我這邊走。”
二樓的廂房,不得半兩銀子一晚。囊中的兩人也不需要兩間了,安琳瑯捂著空癟癟的荷包,“掌柜的安排一間便可,我們倆人是夫妻。”
這話一出,掌柜的還未如何,二樓笑瞇瞇那公子臉頓時就是一變。他啪地一聲合上折扇,居高臨下看著兩人的臉就不那麼和善了。他上下挑剔地審視了安琳瑯,也不知第一回見哪里來這麼大敵意。噗嗤地笑了一聲,看似無意實則聲音不小的嘟囔道:“瞧著像個丫鬟似的,原來是夫妻。”
安琳瑯到邊的謝噎住了。站在安琳瑯邊的工人一雙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這一路,林老太也調侃過安琳瑯長相。但人家調侃只是調侃,似這般說出來人難堪的,真令人膈應。周攻玉臉頰已經染上了駝紅。他一把握住安琳瑯的手腕,清越如山間云霧的嗓音不疾不徐道:“掌柜的,不必麻煩了。就你們后面的屋子吧,我們夫妻住一夜。”
掌柜的盯著樓上那服的公子生怕他不高興,果然那人冷哼一聲轉就走:“給臉不要臉!”
安琳瑯也不是非得住好屋子,既然周攻玉都這麼說了。兩人自然不上樓,就去后頭住大通鋪去。
大通鋪在后院,鄰近廚房的地方。條件確實不是一般的差,西北這邊天冷,大多數人冬日里不大沐浴。這屋子門一推開就是一酸臭。床榻上的褥子臟的結塊,堆在一,看著確實有些睡不下去。安琳瑯有點擔心地看向工人,工人喜潔到了潔癖的地步。這場景,他本不了。
不過周攻玉面不改地踏進去,將肩上的包袱放到桌上,謝過掌柜的便彎腰開始收拾。
安琳瑯吐出一口氣,掌柜的估計也被屋子里的味道熏得難。這會兒也不好說什麼,尷尬地道:“這屋子也不收你們多錢,就十文錢一晚。想要熱水,廚房就在旁邊,自己去提。”
謝過掌柜的,安琳瑯于是去將屋子的窗戶全打開。
味道散了些總算能呼吸。那邊周攻玉已經將床榻收拾出來。堆得結塊的褥子還得用,大冷天不蓋被子就等于凍死。只是夜里睡覺外就不必了。將里頭裹挾的臟服抖落扔到一邊,安琳瑯又端了盆水將屋子里拭了一遍,勉強能住了。
忙了一通,兩人都有些不住。周攻玉坐在桌邊,眼瞼都是墜墜的往下半閉。想著兩人自從中午到如今滴水未進滴米未沾,一停下來胃里就火燒火燎的疼。
安琳瑯了,那邊周攻玉已經去后廚端來一壺水。沒有杯子,他取來的是碗。拿熱水燙了燙,就先倒了兩碗熱水。兩人喝了一大碗熱水下肚,周攻玉的臉才算是好了許多。不知是不是病了,平日里發白的人此時紅的跟喝了似的。
安琳瑯了他的額頭,微微有點發熱:“你坐一會兒,我去煮粥。喝點粥,睡一覺,明日咱們盡早辦完事回家。”
平日里總有些距離的人此時坐在板凳上仰頭看著安琳瑯,乖乖點頭:“嗯。”
“你歇會兒。”
安琳瑯剛起準備離開,才一,發現手腕被人握住:“嗯?”
“去哪兒? ”平日里十分清明的眼睛此時泛起了水霧有些懵懂的樣子,他緩緩眨了眨眼問道。
安琳瑯心口一窒。頓了頓,道:“做些吃食。”
店家是不提供吃食的,只說了水可以自己提。安琳瑯想到兩人帶的干糧還沒過。里頭正好有香腸,這麼晚了也不想吃干的東西,跟店家借廚房做點粥。
“我給你燒火。” 他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也跟上來。
安琳瑯看他這模樣鬼使神差地沒拒絕,兩人于是一道去了后廚。
說來也巧,后廚這會兒也有人在。這麼晚了,里頭四五個人在,熱火朝天的。安琳瑯跟周攻玉從門口進去,里頭忙著的人瞬間扭頭看過來。不是旁人,正是方才二樓那個裳的公子。
此時他了外,穿著一件的袍子正在小灶臺旁邊做吃食。熱火朝天的,倒也不怕冷。安琳瑯敏銳地嗅到空氣中辛辣的味道。他這會兒到時沒了剛才那副公子哥的傲慢,后站著兩個仆從跟監工似的就在一旁干杵著看他干活,完全沒有搭一把手的意思。
空的灶臺多,彼此互不相干。兩人目不斜視繞過這群人,準備去后頭的空灶臺做飯。周攻玉臉不大對,走路腳步都有些虛浮。安琳瑯趕拉著他去灶臺后面做下,扭頭去洗菜。
只不過去洗菜得越過這一幫人。空氣中辛辣的味道實在人在意。安琳瑯沒忍住,頭往他們的鍋里瞥了一眼。倉促之下,安琳瑯心口劇烈一震——特麼的那紅的東西看著竟然很像辣椒!
腳下不自覺地往前,那黑臉的仆從已經將盤子遮起來。他啪地一聲將拿食盒蓋上,皺著眉頭對公子不高興道:“張公子,老爺子給你面是看在你一手好廚藝的份上。若是下回做吃食再如此糊弄,你也不必跟著我們了。瞧你做的這是個什麼東西?”
那裳的公子臉瞬間漲得通紅:“老爺子就喜歡這一口,你這般兇作甚?”
“老爺子德高重,沒得跟你一個黃小子計較!但老爺子寬宥不是你恃寵而驕的資本。老爺子是看你可憐才不好不苛責你,我們做下人的,可沒那麼多好心!”
“先送去給老爺子試試,你沒送去,怎麼知道老爺子不吃!”男子心道,那你有本事倒是當著老爺子的面說這席話啊,背地里耍狠算什麼本事!但對上那高大的黑臉仆從利劍一樣的眼睛,他哪里敢反駁。
只能鼻子里冷哼一聲,狠狠瞪了一眼旁邊看熱鬧的安琳瑯,穿起搭在椅子上的裳轉就走。
這公子也不知是做什麼行業的,走起路來姿勢十分特別。腰肢拿帶子肋得極細,那妖嬈的模樣跟安琳瑯曾在瓦市見過的兔兒爺有些像,一搖一扭的。
行間匆匆忙忙,那一行人越過安琳瑯,穿過大堂從小門走了。
“玉哥兒,”雖說工人比大六歲,安琳瑯拒絕喊哥,“接下來幾日,你遮一遮你這臉。”
周攻玉從灶臺后面抬起頭,一雙眼睛幽沉如深潭。
“這年頭,皮相太扎眼不是好事兒。”安琳瑯盯著那個背影淡淡道,“男子子都一樣。丑些安全。”
周攻玉眨了眨眼,彎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五自然是不丑的,甚至可以說一雙眼睛能抵萬般風。但這小姑娘出門在外要麼拿厚厚的頭發擋著眼睛,要麼就是大圍巾破襖子包得跟狗熊似的。這瘦得凹進去的臉和凍瘡,確實十分安全。
頓了頓,他才緩緩地笑一聲:“我自有分寸的。”
窗外不知何時又刮起了風。安琳瑯纖細的手指搭在桌子邊緣敲了敲,拿起菜刀將香腸切碎碎的小丁,拿了后廚一顆青菜,嘟嘟地就忙起來。
夜里冷風呼呼地刮著,吹得后廚的燈火搖曳。兩人一個燒火一個在灶臺上忙活,倒也有幾分溫馨。
做粥其實不難,人人只要會做吃食的都能熬一鍋粥。但粥這等簡單的東西做得好的人卻之又。同樣的食材不同的人做不同的味道,大多數時候能做出什麼味道看做飯的人的把握。安琳瑯就有一雙天賦的手,什麼食材到手里都能發揮最好。
往日煮粥,畢竟不靠熬粥開店。但對事味道和火候的把握是天生,并且一通百通。
灶上熬上粥,兩人就分別去屋子里洗漱了。
正月里雖然不如臘月寒冬冷,但到了夜里也凍得人牙齒打。安琳瑯洗漱完穿裳出來,風一吹,忍不住了脖子。回來接替周攻玉看火,換他去洗漱。等周攻玉也洗漱好出來,灶上的粥終于噴香撲鼻。揭開蓋子一看,滿滿一鍋的粥。濃稠的混雜這香腸青菜粒子,十分喜人。
兩人也沒回屋里,就在這后廚一人吃了一碗半咸香糯的熱粥下肚。周攻玉子不大舒服,吃的不多。眼睛半睜半閉的,吃完就歇息。
灶上還剩一大鍋。熬了一個多時辰才熬出來的濃稠香腸青菜粥,倒了也可惜。安琳瑯想著大冬天的吃食也不容易壞,這一鍋粥明日也能吃。正好也冷得厲害,不折騰哪些事兒。問店家要了個小吊罐,將剩下的粥盛起來放到一邊。留著明早熱一熱,正好可以省了做早飯。
不過次日一早,安琳瑯去廚房熱粥。放在灶臺上的那個小吊罐已經沒有了。不知是不是被人拿錯,翻邊了整個廚房找遍沒找著。大早上的兩人著急出門,便也沒追著客棧問粥去哪兒了。客棧提供朝食。兩人就簡單地在客棧用了朝食,結了房錢便離開。
林主簿說話算話,早早給打了招呼。兩人改砧基簿的事兒格外順利。從衙門出來才辰時。這個時辰點兒雇車回武原鎮時辰剛剛好,晚上就能到村里。
兩人也不耽擱,扭頭就往東街去雇車。
而與此同時一大早轉悠一圈沒撞見周攻玉的公子憋不住問了掌柜的周攻玉的行蹤,得知這兩人已經走了瞬間氣急。那男人長得可真俊,這麼多年他在花樓就沒見過那麼好看的人。本想著那人穿的破爛,估計日子過得潦草。自己這邊勾搭一下,指不定能撈著一個。結果人走了!
他那一臉憤恨,里還沒開罵,扭臉就撞上黑臉仆從。
憤恨生生吞下去。他揚起干的笑容:“孫哥,是老爺子那邊有什麼吩咐麼?”
那黑臉仆從難得給了他好臉,笑道:“今兒的粥煮得不錯,老爺子用了一碗半。老爺子好久沒吃這麼好了,打發我來問你,那粥里頭放得什麼?怪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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