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錦走下胡床。
的閨房不大,佈置得很是簡樸,毫沒有兒家閨房的模樣。櫥里只得兩套裳,妝匣中首飾頭面也僅有數樣,都是些不值錢的小。
不過這些崔錦都不在乎,用來置辦裳首飾的錢財都用在了前的畫紙上。
崔錦嗜畫。
然,時下紙貴,還未全國普及,家家戶戶中的藏書都是由竹簡製。能用得上紙的怕也只有世家貴族。為了滿足兒的好,崔元節食,寧願不喝酒也要買畫紙。
常年累月下來,崔錦畫技進步神速。
崔元欣不已。
阿欣走了進來,見到大姑娘坐在書案前,便知要作畫了。
不由有些心疼。
崔家窮困,崔元獨時邊也沒個僕役,後來林氏嫁來了,才帶了個珍嬤和看門的元叟。再後來崔湛與崔錦出生了,恰逢崔元外出買酒,遇到一老叟賣,他便用買酒錢換了老叟之,帶回來侍候崔湛與崔錦,並取名為阿欣。
阿欣在崔家也待了七八年,豈會不知崔家的況。
一張畫紙能換七八匹布帛還有兩斗米呢。
「娘……大姑娘要畫什麼?」
崔錦說:「隨心所畫。」
阿欣一聽,更心疼了,說:「大姑娘隨心所畫,不如蘸了墨在牆上畫呢。墨跡幹了還洗掉。」
崔錦笑道:「無妨,我有分寸的。」
自是曉得畫紙珍貴,平日裏也是能不用畫紙便不用,閨房裏的牆都不知洗了多回,有些墨跡重的,如今還約約能看到印子。
可今日沒由來的,心底有一強烈的慾,想要在畫紙上揮毫作畫。
阿欣只好道:「奴婢為大姑娘備墨。」
一盞茶的功夫后,崔錦執起畫筆,端坐在書案前。阿欣悄悄地離開,知道大姑娘作畫時喜靜,並不喜歡周圍有人侍候。
走去灶房,煮了清茶,走進另外一間廂房。
崔湛抬起頭,溫和地說:「阿欣,這裏不必侍候了,」一頓,瞧見手中的茶盅,他微微一笑,說:「把茶擱下便好。」
阿欣應了聲,帶上東廂房的門后,輕聲一嘆。
家中的大姑娘和公子一個嗜畫,一個嗜書,兩樣都是不小的開銷。若是沒有這兩樣開銷,家中也能過得很好。阿欣與珍嬤一說,被珍嬤敲了頭。
「傻孩子,這可不是這麼算的。公子嗜書,他日得了功名,便能宗耀祖。而大姑娘畫得一手好畫,莫說是趙知府家的姑娘,老爺說便是燕城的貴也沒有大姑娘畫的好呢。若是有朝一日被達貴人瞧上了,那就是飛上枝頭變凰。你年紀小,看得不長遠。老爺讀過書的人懂的多,又豈會做吃虧的事?好好侍候兩位小主人才是正經事。」
阿欣低低地應了聲。
.
樹上蟬鳴輕響。
阿欣拿著掃帚在樹下趕蟬,唯恐擾到了大姑娘和公子。掃帚揮了又揮,蟬鳥四散,綠油油的葉子嘩啦啦地掉了滿地,阿欣著氣,一手掉額頭的熱汗。
院子裏靜了下來。
西廂房中此時此刻卻是發出了一道極輕的聲響,是崔錦的畫筆掉落在地的聲音。
崔錦的眼睛睜得有銅鈴般大。
畫墨粘上了裾也不曾察覺,就這般獃獃地看著案上的畫紙,彷彿見到了鬼魅似的,一張小臉慘白如紙。
畫中有一個小小的院子,院中有一顆棗樹,長著翠綠的葉子,而樹下有個姑娘跌坐在地,痛苦地捂著腳踝,邊躺了一把掃帚,而不遠有一條灰褐的小蛇。
讓崔錦吃驚的是,想畫的明明是一副空山新雨圖,落筆時也是正常的,可當落下最後一筆的時候,畫中山與雨竟變了另外一番景緻,且……且還是有彩的。
時下紙貴,筆墨亦是水漲船高,料採集也頗為艱難。崔錦時常用胭脂上,偶然得來一塊銅綠,亦是珍之藏之,捨不得多用。現下自己用淡墨作畫,驀然間變了彩畫,愣了又愣。
而更讓詫異的是,畫中的院子一推開門窗便能見到,棗樹也認得,小時候最與大兄在樹下玩耍,聲氣地喊著珍嬤給摘棗子,而畫中唯一的人也是識得的,不正是的侍婢阿欣麼?布鞋上還沾了從焦山下來時的泥濘。
崔錦覺得不可思議。
使勁地擰了下自己的胳膊,疼得眉頭皺。
是真的,不是在做夢。
咽了口唾沫。
而就在此時,外頭忽然響起一聲尖。崔錦疾步走出,只見阿欣一臉驚慌之,掃帚也倒在一旁,而捂住了腳踝,位置正好在棗樹之下。
珍嬤上前,仔細一看道:「看來是被蛇咬了。」
珍嬤問:「阿欣,你可有看清是什麼蛇?」
阿欣臉蒼白地道:「沒看清,方才我正想歇一口氣,之後腳踝就忽然疼起來了。我心裏慌,也沒有注意是什麼蛇。」
珍嬤說:「這下糟糕了,這傷口看起來像是為毒蛇所咬,若是不知是什麼蛇,又怎能對癥下藥?」
阿欣急了,淚珠子滾落。
「阿嬤阿嬤,我會死麼?」
珍嬤道:「我去稟明夫人,再讓元叟找個巫醫回來。你莫要慌,老爺與夫人都不是見死不救的人。」
阿欣此時方鎮定下來。
一道清麗的聲音響起,「阿嬤止步,莫要擾了阿娘歇息。」崔錦走上前,低頭瞅了瞅,眸微深,只聽道:「咬傷阿欣的並非毒蛇,只是尋常小蛇,無毒,我房裏還有些之前阿爹被蛇咬后留下來的草藥,磨碎了在傷口敷個一兩日便好。」
珍嬤有些驚訝。
「大姑娘方才見到了?」
崔錦頷首。
.
崔元被逐出崔府時,亦帶走了自己的家當,崔元嗜書,家當中錢財甚,卻有兩車的竹簡。與林氏親后,這兩車的竹簡便安置在書房裏,崔錦與崔湛都可以隨時出。
而這兩日,只要天一亮,有了,崔錦便鑽進書房,比崔湛還要用功。
平日裏崔元寵著崔錦,林氏對於崔錦這般行為早已習以為常,輕聲囑咐了幾句子為重后,便任由崔錦自個兒在書房裏折騰。
兩日一過,阿欣的傷口也痊癒了,雖還有點印子,但早已不疼了。欣喜若狂,對崔錦道:「幸虧大姑娘看到了,不然奴婢定要提心弔膽個好幾日了。」
崔錦沒有吭聲。
盯著阿欣的腳踝,似是陷了沉思。
阿欣沒有注意,歡喜地道:「明日奴婢去找鍾巫醫要些雄黃,一到夏季蛇蟲就變多了。得好好在屋宅四周撒雄黃,尤其是大姑娘和夫人的廂房前,不然睡到半夜裏忽然見到蛇,沒病都要被嚇出病來了。」
阿欣又說:「大姑娘,為什麼世間會有蛇蟲這般可怕的東西呢?倘若沒有的話,那該多好呀。這樣行走于山林間也無需怕被咬了。」
崔錦這時終於開口了。
「阿欣,我乏了,你出去吧。」
.
這兩日崔錦又畫了一幅畫,是隔壁小孩落水的畫像。畫中日頭如盤盂,顯然是正午時分。崔錦遣了元叟在池塘邊候著,到了午時果真有一小落水。
元叟回來時,直呼大姑娘神乎。
至此,崔錦確認了一事。
阿欣離開后,帶上了房門。
崔錦在書案上緩緩地鋪開了竹簡,這是在阿爹的書房裏尋到了一卷竹簡。
竹簡中記載了一個極其短小的故事,在一個遙遠的山村裏,有個姑娘姓方,家中排行十九,喚作方十九娘,本是一尋常姑娘,而某一日忽然開啟了神智,雙目所及竟有千里之遠。村人都以為十九娘得了鬼神庇佑,方得此絕技,皆羨慕不已。
崔錦仔細地看了又看,最後緩緩地捲起竹簡。
出一個安心的微笑。
倘若當真是鬼神庇佑,賜此絕技,便安心之。
既來之則安之。
.
又過了幾日,林氏有些著急了。
前些時日老爺派了人回來,說是不日便歸,最遲五日。然,五日已過,六日也過了,七日還剩一半了,老爺還是未歸。
林氏開始坐立不安。
讓元叟去打聽打聽,元叟回來時搖搖頭,什麼都沒打聽出來。
崔湛說道:「阿娘放心,興許阿爹是半路遇上知己好友了,所以才會耽擱了。」話是這麼說,崔湛心中始終沒有底。即便是遇上知己好友,阿爹也該會捎一封信回來才對的。
而這段時日雖有雨,但最多下個半日便也停了,周圍也沒有山泥傾瀉的消息傳來,斷不會是因為惡劣的天氣才阻礙了歸家的行程。
思及此,崔湛看了看林氏擔憂的神,說:「阿娘且放心,兒這便啟程去青城,向阿爹的詩友打聽一番。」
林氏道:「好,你帶上元叟。」
崔湛說:「萬萬不可,兒去青城后,家中無男丁。倘若遇上了無賴子,元叟還能應對一二。還請阿娘放心。」
見林氏仍是愁緒未散,崔湛又說:「待兒經過周家莊時,向周叔借一兩護衛結伴而行。」
聽到此話林氏總算放心了,輕輕地點了點頭。
當日,林氏與崔錦便為崔湛送行。
崔錦勸林氏。
「阿娘莫要擔心,大兄定會與阿爹平安回來的。興許這一回是阿爹路上有急事耽擱了。」扶著阿娘回了屋裏,吩咐珍嬤好生照顧阿娘后,旋即轉回了西廂房。
提筆作畫。
不到兩刻鐘,畫中的淡墨盡散,逐漸展現出和的彩。
山中有一蒙面的黑人,手執利,正對被到邊角的青衫公子發出猙獰的眼神,利刃上寒森森,倒映出青山公子恐懼的眼神。
畫筆掉落在地。
崔錦的臉瞬間變白。
是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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