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做事卻非常認真,無論老嫗的兒媳婦分派多髒多累的活兒給,都能默默幹完,且無一工減料。久而久之,那兒媳婦也就放心了,不再時時刻刻盯著,老嫗便趁兒媳婦跑出去懶耍的間隙教怎麼點出最爽口的豆腐,怎麼做出最鮮香味的豆腐丸子。
三月過後,林淡學會了這道菜,辭過依依不捨的老嫗,帶著齊氏離開了小鎮。從此以後,輾轉各地拜師學藝,別人不願意教,就在這人的店裡或家裡做活,用誠意打對方,對方若還是不願,也不會抱怨,默默離開便好。
吃遍了大楚國各地食,也遇見了形形.的人,更驗了不同的生活經歷,這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後的初春時節,一條山野小道駛來一列車隊,前後均有強壯的鏢師護衛,似是某個大戶人家在遷移。行至岔路口時車隊緩緩停下,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從最奢華的一輛車裡跳下來,邁著小碎步跑到最末的一輛馬車前,小聲問道:“林掌櫃,您的病好些沒有?”
“咳咳……”馬車裡傳來一道沙啞的嗓音:“好多了,謝沈老闆一路上的關照,盼日後還能相見。”
“好了便好,我這裡還有些補子的藥,您拿去吧。”沈老闆趕讓小廝把準備已久的禮盒奉上,末了覥著臉說道:“相見,肯定還能相見,您若是在京城開了店,我不遠萬里也會去顧。您這一病,我吃什麼都沒滋味兒了。”
聽聲音,馬車裡的林掌櫃應是一位,而沈老闆最後這句話似有調戲之嫌,但偏偏車裡車外的人都未意識到有什麼問題,竟還齊聲笑了出來。
看見這一幕,守在車隊旁的一名壯漢出嘲諷的表,又用手肘撞了撞同伴的腰,用口型無聲說道:瞧瞧,半路拼個車也能勾搭上,人就不該出來拋頭面。
他的同伴默默點頭,面揶揄,再去看首領,卻發現他依然坐在馬上,狹長目警戒萬分地盯著各個岔路口,竟無一一毫鬆懈。二人心中一凜,這才消停下來。
林掌櫃似是擔心自己把病氣過給旁人,只把車簾掀開一條,出一雙手去接禮盒,末了吩咐道:“小竹,把我備好的禮送給沈老闆,這些天多虧了沈老闆關照,否則咱們可到不了京城。”
一名十五六歲的年立刻從前面一輛馬車裡跳下來,懷中抱著一個酒罈子。看見酒罈,沈老闆本就紅潤的臉似乎能放,雖然口中連連謙辭,雙手卻迫不及待地過去,細細的眼睛都快笑沒了,“哎呀,林掌櫃真是客氣了,我這也是舉手之勞而已!”邊說邊用力嗅了嗅壇口,出沉醉的表。
“於您是舉手之勞,於我們卻是大恩大德。時辰不早,沈老闆您快出發吧,我們就此拜別,日後有緣在京中相見,我定然請您吃飯。”林掌櫃語氣誠摯地道。
沈老闆越發笑得牙不見眼,反覆重申道:“林掌櫃,爲防您貴人多忘事,這頓飯我先記在賬本上,日後定然來京城收債。”
“忘不了,再會。”林掌櫃低笑起來。
二人辭別後,長長的車隊也一分爲二,前面的十輛馬車順著岔路去了膠州,後面五輛筆直前行,往京城。護持車隊的鏢師也分了兩路,其中一路繼續跟隨沈老闆,另有三個壯漢墜在林掌櫃的車隊後,打馬徐行。
林掌櫃似乎是過車簾看見了三人,便派遣一名小廝去打招呼。
小廝面上有些膽怯,卻還是鼓起勇氣問道:“三位大哥,你們是往京城去嗎?”
其中一人似笑非笑地道:“是又如何?”
“是的話,我們掌櫃想僱你們押鏢。只要能平安把我們送京城,掌櫃便給你們每人十兩銀子,一路上還包飯食酒水,這樣可好?”
“不好。”壯漢面上笑哈哈的,說出口的話卻能把人噎死。他的同伴輕哼一聲,似是很看不上十兩銀子。
小廝氣得臉都紅了,卻還是耐著子強調:“三位大哥再考慮考慮吧,我們可是包飯食酒水的。我們的飯食酒水真的很不錯,虧不了您。”
“十兩銀子老子都看不上,還能看上你的吃食?滾滾滾,別耽誤我們趕路!”壯漢有些不耐煩了,狀似去腰間的鞭子。
領頭的男人材最爲高大,氣勢也最爲駭人。他皮黝黑,容貌俊偉,一條刀疤險險過額角沒鬢髮,令他越發添了幾分戾氣。似乎是嫌屬下太過張揚,他冷冷瞥去一眼,兩名壯漢立刻斂容肅穆,解釋道:“我們趕時間,會抄近路回京,無法與你們同行。”
抄近路就得上山,山路崎嶇不平又狹窄仄,只有馬匹能穿行,車輛卻是過不去的。小廝聽了這話連忙拱手告辭,臨走飛快看了一眼打頭的那名男子,心裡又是一跳。只見男子騎在高頭大馬上,一雙狹長目冰冷而又銳利,矯健的材包裹在漆黑勁裝裡,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這人戾氣如此重,莫不是土匪吧?想到這裡,小廝跑得越發快了。
林掌櫃的馬車離幾人很近,自是聽見了這番話,也就不再多問。一行人安安靜靜地趕路,眼看已經到晌午了,便在一臨水的空曠之地歇息。兩名小丫頭拎著陶罐去河裡打水,三名僕從搬來石頭壘竈,準備在這兒生火做飯。
山路兩旁開滿了紅的野薔薇,陣陣花香被細雨沁潤過,顯得十分怡人。林掌櫃掀開車簾欣賞景,又喝了一碗陳皮姜水,這才慢慢爬下車,言道:“在車裡待久了,我的骨頭都乏了,得下來活活。今天的午飯我來做吧,你們去把我的廚搬下來。”
“呀,太好了,今天林姐姐做飯!”兩個小丫頭歡天喜地地起來,幾名僕從也都出大喜過的神。
三名壯漢跟了車隊一路,這位林掌櫃也就病了一路,今日纔算是第一次見面,不由引頸眺。只見對方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梳著婦人髻,個子高挑,容貌秀麗,皮卻並不白皙,而是淡淡的小麥,可說是完全不符合時下的審。但眉宇間頗有一英氣,人看了很舒服。
原來這就是沈老闆日獻殷勤的林掌櫃,與想象中的尤或傾城佳人完全不同。兩名壯漢十分失,他們的首領卻盯著對方看了許久。
林掌櫃,也就是林淡,立刻便察覺到了男子異樣的目,轉過頭與他對。二人視線相,一個面恍然,一個頗疑。
“請問這位大哥,我們以前可曾見過?”林淡拱手相詢,落落大方。
男子遲疑片刻後沉聲道:“未曾。”
林淡仔細打量他,確定自己果真沒見過,便也不再關注。對方長相如此俊偉,氣勢如此駭人,若是見過一次,定然不會忘記。
等林淡走遠了,其中一名壯漢低音量問道:“頭兒,你與這位林掌櫃認識?”
男子未曾答話,只默默取出乾糧和水囊,艱難地吞嚥起來。另一名壯漢撕掉一塊幹得發的饃塞進同伴裡,斥道,“吃你的東西吧,別問東問西。”
吊兒郎當的壯漢吐出饃,又呸了一聲,抱怨道:“孃的,這饃放了幾天?竟然比石頭還!天天吃這些東西,老子裡都淡出鳥兒來了!”
“再忍忍,到了下一個路口咱們就走小路趕回京城,屆時大酒大地吃一頓,再回家好好睡一覺。”同伴出憧憬的神。
“下個路口還有多遠?”
“不遠,大概明天早上能到。”
“孃的,明天早上纔到還不遠?老子恨不得上翅膀飛回去!”
兩人一邊啃饃饃一邊說話,領頭的男子卻始終不發一言,只是不時擡眸林掌櫃一眼,彷彿對有些在意。
林淡正忙著準備午飯,對男子的關注渾然不覺。取出幾塊瘦均勻的臘放在火上烤了烤,待皮沁出油水,未曾刮乾淨的豬也被火苗掉便放河水沖洗,又用刀刃把黑的污跡刮乾淨。
兩個小丫頭得了的吩咐,跑進林子裡挖來幾把野蔥、幾竹筍待用,另有幾名僕從生起一堆火煮飯。
林淡把洗乾淨的臘切片,放進鍋裡翻炒,待炒出足夠多的油脂便將幾個淡紅的、不知何種食材做的糰子扔進去,用鍋鏟輕輕攪碎。一難以言表的酸味混合著臘的濃香在空氣裡瀰漫,引得三名男子頻頻長脖子看。
“孃的,這是什麼味兒?有點酸還有點臭。”吊兒郎當的壯漢上雖然嫌棄,口水卻已經流了三尺。
“我也不知道,從來沒見過。”他的同伴踮起腳尖,直勾勾地盯著林淡不斷翻攪的大鍋。
幾個淡紅的糰子已經完全被林淡攪碎,變細細的末與臘片混合在一起,菜實在算不上好看,但香味卻極其濃郁,有點沖鼻子,卻又不知何故,勾得人垂涎滴。所謂臭裡混著奇香,大約就是如此。
始終未發一言的俊偉男子終於開口了:“那是醃豆渣,安慶府一帶的特產。趁天氣晴朗時把豆腐渣,碎,放進壇罐裡,加點食鹽、花椒等儲存。若是嫌味道不夠濃,還可以用豬大骨熬濃濃的骨頭湯,匯豆渣用荷葉封口,等待慢慢發酵。發酵完全後再團曬乾,就了便於攜帶的醃豆渣,味道酸、辣、鹹、麻十分富,香中還夾雜著豆香,味道十分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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