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這最後一句,乍聽和恭維無異,但細細品又莫名覺得不對勁兒,段諾心裏似忽而卡進了刺,有點膈應。但大皇子在場,他堂堂一州主和一個半大不小的刺頭年計較,顯然不妥。
這廂心緒還未有歸于常,便見李嘉蔚來報,
“大人,衙外顧將軍偕二人求見。”
段諾瞬間清醒,哪裏還有心思細想顧紹卿這話是恭維還是紮他。
他正對李嘉蔚道,“快請。”
在他沒有注意到的地方,顧紹卿的長睫沉沉了下,是由波的心緒催的。
伯父, 怎地也來了,還來得這般快?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了,顧世承三人已經進了堂。一陣寒暄過後,段諾請顧世承座。
顧世承:“今夜勞煩州主了。”
段諾:“將軍言重了,都是下份之事。”
顧世承沒再說話,卻也沒即刻落坐,眉目半斂立于原地,像是在思忖要不要先過去瞧瞧顧紹卿的傷。
須臾後,有了決定。他轉,走向了陳元初對面的位置,坐定後擡眸,恰逢陳元初看了過來,兩個人的視線隔空相。下一瞬,陳元初朝他笑了笑。
這笑容正無聲地傳遞著一個信息:世承吶,你什麽時候才能將著重和在意明白的道于三郎聽?
顧世承看明白了,但是他明顯做不到。
當年救回三郎後,他便對那場意外下了封口令,既是封了口,就注定不會再深查了。他怕,怕“寵妾滅嫡” 這四個惡臭的字眼從此跟著顧府,怕顧家百年清明中正的威毀在這一事上。他為家主,怎麽樣都不可能讓事態惡化到那個地步。但無論他有多苦衷,事後也盡力彌補對顧世勳和那妾室施以嚴厲敲打,也不能否定這一舉對三郎而言是種堪比利刃刺心的巨大傷害。
偌大一個顧家,沒有人真正他。
他這個親伯父,也不例外。
心裏生出愧疚未能及時宣洩,漸漸積累可疴,再難抹除不說,還一次又一次桎梏了他走向年的步伐。
段諾對顧世承心中所想一無所知,見他坐定,便吩咐衙文書,“將方才記錄在案的種種,呈于顧將軍。”
“諾!”
顧世承拿了文書,細看,心驚又心疼。
驚的是三郎心思如此縝,這一份供詞,無論是狙殺他的陵山還是幕後黑手全然涵蓋。且在那樣危急的況下還能保持冷靜,籌謀百步外。
心疼是因他那對自己都毫不留的偏激子催生的。遙想當年,小家夥很是笑,也會像旁人家的小孩子,頑皮地同母親躲貓貓。
現如今.....
哎。
顧世承不由暗嘆。看完後,他將卷宗遞給了旁的寧淮:“你還有何話說?”
顧世承第一次在戰場t以外的地方,放任狠戾傾瀉。
“我顧家幾代為國為民,三郎在過去數年替各地府斬殺了多十惡不赦的惡徒,不說功勞也有苦勞。”
“本將就想問他一才過束發之年從未踏足帝都的年郎,是怎麽惹了遠在帝都的帝子,甚至讓他起了殺心?”
“莫要再抵賴,除了三郎提及這些,本將還有其他證人。” 雖然未提及證人是誰握有的證據分量幾何,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顧世承不會說謊。他說有,就定是有。
隨著顧世承忽然發難,一切都了套。段諾朝李嘉蔚使了個眼。
李嘉蔚當即了悟,悄然擡手,衙衆人皆低頭斂眉隨著他一道出了去,雙扇朱門隨後被掩上,自此與外涇渭分明。
寧淮在衆人的注視下,迅速地瀏覽了卷宗。越看,越覺得殺顧紹卿這個決定是對的。
若放任此子長起來最後又為敵對所用,那就是滔天禍害。唯一做錯的事在于,他們低估了顧紹卿的實力。誰能想到,年已經強到能從陵山四名高手的圍攻中逃出,還將他們盡數誅殺。但這些話,就算與座衆人都懂,也不能這麽直白地將事實擺上臺,至當下如此。
寧淮思忖應對之策,這回,他沉默得有些久。
期間,衆人各懷想法,都未有再言語。直到段諾出聲催促,破了這似冰封了一般的沉寂。
寧淮這才有了靜,他也不得不。
他從座位上站起,對著顧世承行了周正躬禮,“其實這事兒,四皇子不知,都是寧某和劉賓白謀劃的。”
“是我等對不住顧將軍,對不起顧家三郎。”
“一切源于三郎年名風頭盛大,遠在帝都,都常有所聞。我二人護主心切,怕年長起來,未來有一日站在了殿下的對立面,這才起了殺心。”
除了四皇子不知這一項,其餘都是真的,寧淮在心間籌謀過多次了,衍化言語,自是輕松而順暢。只是,他亦知道,與座衆人沒有幾個會信的。然,事態發展到這般地步,他們信不信已經無所謂了,只要他們還不想徹底和四皇子撕破臉,那麽這事兒到此就結了。
“你......”
顧世承不氣結,因為他清楚地意識到這事兒可能又要不了了之。雖說顧紹卿已經為自己出了氣,可他們這些長輩......一次又一次,心裏如何能過意的去。
顧世承不曾想到的是,他雖心有愧疚,但每一次的決定他都沒有猶豫過。他或許是在意顧紹卿這個侄兒的,但也僅限于此。他并沒有那麽他,至和家國榮耀比起來,遠不及。
他亦不會去想,若今天遇襲差點死去的是自己的親生子,他會不會也是眼下這般反應。
在這一聲低冷的“你” 字後,衙衆人似被人施了凝固咒一般,紋不一言不發,包括那高臺之上的段大人。直到某一刻,陳元初開口,他喚了寧淮一聲,聲音溫和若初,“寧先生。”
寧淮循聲過去時,他繼續,“既如你所說,那這事兒該如何收場?”
“顧家三郎殺了四皇子的人這事,已經鬧得滿城皆知,然依著你方才的說法,他只是正當防衛。”
寧淮聽明白了,大皇子要這件事以顧紹卿正當防衛作結。
他當即走出了自己的位置,來到堂中央,朝著州主段諾跪拜。
“大人,段某方才所言句句屬實。我等雇人狙殺顧家三郎在先又連累其名聲損,犯下大罪,請大人責罰。”
段諾面上冷著,心裏卻在罵罵咧咧。
四皇子和寧淮真的害他不淺,若不是他們橫生枝節,他就算派人去抓顧紹卿,也會低調行事。
畢竟他後有顧家,還有劍聖和大皇子。
一頓迅猛似雷霆的作,鬧到最後,竟是這般憋屈收場。也不知道大皇子和顧將軍,會不會因此惱他。但事已至此,再如何罵都是無用了,只能著頭皮收尾。
“按照瀧若律例,部分案件庭審前,可先私下調解。本案雖有人丟了命,但其中兜轉甚多,顧紹卿又剛過束發之年,是可適用的。”
聞言,寧淮挪膝蓋,維持跪地狀轉向了顧世承,朝他磕了個頭,“將軍。”
後又轉向顧紹卿:“三。”
“若是能讓在下免于牢獄之災,寧某願意當著承前洲百姓的面兒向三致歉。”
“亦可請州主廣告示,詳解此案消除影響。寧某還願贈三古董兩件,白銀千兩。”
這寧淮明顯是讀瀧若律法的,收起尾來,面面俱到,老練得。
話落,他又朝著顧紹卿一年人磕了個響頭,“請三原諒。”
又是片刻沉默。
陳元初想來是怕顧世承難做,先他一步詢問顧紹卿的意思,“三郎若是不滿意,我們可以繼續。”
言下之意,若是滿意了,這事兒就這麽結了。
顧紹卿倒也沒有拖怠太久,他凝著始終額頭抵地的寧淮,“其他我沒意見,古董我要六樣,白銀萬兩。”
......
兩盞茶的功夫過後,陳元初一行人出了府衙。彼時天已沉,視線所及似乎都覆了層黑霧,朦朧而暗沉。
寧淮沒有一道出來。
一來本就不是一路人;二來,方才種種磨得他夠嗆,終于逃過一劫,需要時間緩緩。
沿著層層階梯下來,衆人來到了陳元初的馬車前,陳元初和胡燃冬先行上了車,姚寒江拍了下顧紹卿的肩,叮囑了句:“和你伯父說說話,我們在馬車上等你。”
隨後,跟著上了馬車。
隨著顧世承而來的三橘亦朝著遠而去,偌大的衙前廣場,只剩伯侄二人,半晌相顧無言。
“三郎。”nbsp;nbsp;顧世承先開的口,那低沉的音調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顧紹卿不是沒察覺到,多也能猜到些,
他選擇直白開口,“紹卿能理解伯父。” 雖然遇到同樣的事,他未必會像他那樣做。
“以伯父份來說,您已經做得很好了。當年若不是您,我可能回不來了,也不可能跟著師父學武藝。這些,紹卿都記在心裏。”
“他日,若是伯父有需要紹卿的地方只管開口,我必定全力以赴。”
也僅限于此了。
沒人過他,也不知道該如何人。他對“家” 這一字,概念模糊,時至今日也不在意了。
“伯父軍中事忙,紹卿就不打擾了。”
顧世承聽著看著,只覺這孩子恭敬又客氣,照理說該欣釋然的,可那種如鯁在的覺又來了。
因此拖怠須臾才應了他,“去吧。一個人在外面定要小心謹慎,再不像今日這般莽撞胡來。”
那劍,是實打實地刺進了他的膛。
稍有不慎,他就會丟了命。雖說他有他的考量,但命只有一條,他也不會次次都像今日這般幸運。
顧紹卿點頭應下,但無論是他還是顧世承都知曉,這不過是隨口一說,下次遇到同樣的事,他還是會以這般激烈劍走偏鋒的方法應對。
偏激已經融進了他的裏,時不時的迸發,就和旁的人突發其想想去踏青想買些豔麗的料子做裳一樣尋常自然。
而他不以為意,甚至能從中到詭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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