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娘像是寵若驚得落下淚來,又顯得格外平靜,抖的手接過了那碗深褐的湯藥。
當夜,他沒有再回屋里,在雪地著手,跺著腳,熬了一夜。
后半夜,實在冷得不住了,他聽到里頭似乎沒靜了,推門進去。
炕上人一座山似的,僵得一不,像是沒了氣息。被窩里,出一只干瘦的手,半耷拉地垂著。
他一步一步走過去,死死掐著掌心的指尖止不住地發,既是害怕,又是期待。
剛走到炕前,那只垂落的手忽然抬起,抓住了他的手,手筋分明。
他嚇得差點尖起來,想要用力甩開。
“夫君……”
妻子搐著,臉比紙錢還慘白,角溢出白沫。像是也熬了一夜,垂死吊著一口氣,口一開一合,想要對他說些什麼。
可他只想著扯開抓著他的手,慌之中,他聽清了在說什麼:
“夫君,這藥不對,別給娘吃。”
他素來弱的妻子,被他毒死前拼盡最后一力氣,頑強地想要做的事,不是謾罵,不是報仇,而是告訴他這藥不對,不要給婆母吃。
不要再去害他親娘了。
說完這一句言,子的手無力地垂落下去,再也沒有靜了。
周貞久久地愣在原地,心中空茫然,眼里淚如雨下。
炕頭,那甜糕一口未,香氣猶在。
地下,那盛毒藥的瓷碗,跌落下去,碎了四塊。
……
此時此刻,碎裂的瓷片拼了完整的碗,巨大的裂痕如刀割一般刺目驚心。
“這藥不對,別給娘吃。”
親手毒死妻子的周貞已是癱倒在地,四爬,手想要扯住顧昔的氅下擺,挪著子想要藏在他背后,一面連聲哀求道:
“救救我……”
沈今鸞眼里既是嫌惡又是悲哀,搖頭道:
“并不是來害你的。”
周家娘子被那碗湯藥毒死之后,瓷碗碎裂,魂魄也隨之四散。死時手里攥著瓷碗,的執念也因此附在了碎片之中。
四塊碎片的所在,就是短暫而平凡的一生。嫁周家,相夫教子,孝敬婆母,打理家務,疊被煮飯,照料子,瑣碎之事占據了所有的。
卻從來沒有一害人的意愿。
周貞自是渾然不信。他害死了妻子得了一筆巨財,這輩子從未這麼富裕過,轉頭蓋了新房,還娶了新婦。
他只道定是回來找他索命的,滿屋子抱頭鼠竄,最后蜷躲在了墻角。
周家娘子的魂魄緩慢地跟著他游移過去,面容平靜,不像什麼厲鬼。死前病重,瘦得皮包骨頭,顯得鬼影極為矮小,撐不起上破爛的衫,飄飄。
瞧著丈夫如此瘋癲窩囊的模樣,嘆一口氣,目中只剩憐憫,道:
“周貞,你給我那碗藥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你的選擇了。”
“族老來過之后,你便心神不寧,回來了還給我買了一塊甜糕。家里,怎麼買得起那東西……”
“本來想著,就這樣沒了也好,家里有錢了,你們都能活得好一些。可那藥太苦了,掏心挖肺的苦,我在炕上翻滾了一夜,快天明才斷了氣。”
說著,人慘白的臉上竟出一沉湎的笑意:
“我疼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想起了我們親那一日,你怕我著,也是塞給我一塊你舍不得吃的甜糕。那滋味兒,我一直記著。”
周貞呆住了,狠狠敲擊著額頭,眼淚縱橫。
沈今鸞冷笑一聲,想起了那一株千里之外送來京都的春山桃。照下,花瓣里纖細的脈絡還歷歷在目。
“真是可恨呢,”冰寒的目若有若無地飄向顧昔,咬牙道,“毒殺之前,還要假惺惺地送一塊甜糕來。”
顧昔薄微微一扯,沒有說話,仿佛毫無生氣,無知無覺,只有袖下擰的指骨幾乎崩裂。
周家娘子居高臨下,著抱頭的周貞,閉闔了眼,凄聲道:
“甜糕我沒,人都要死了,吃了太浪費了,還是留給貴兒罷。”
“這家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貴兒啊。”
果如顧昔所料,周家娘子的殘魂留在周家,偶爾留下駭人的鬼跡,只是擔心子喪母,無依無靠。
從始至終并非是要害人。而是想著丈夫和繼母忌憚冤魂,也會善待的子。
只要冤魂在一日,周貴便能生活如常,不苛待。
沈今鸞著周家娘子,心中一沉。
的手臂僵直垂落,出的尸斑泛著紅,明的皮上約可見大片青紫,飄移的形態,僵得像是尸塊橫行。
尤其,那魂魄的澤十分黯淡,甚至都不能維持形,輕飄得仿佛一陣疾風就能吹走。
沈今鸞想起趙羨對說過的警告,忍不住道:
“可你這般,也不是長久之計。殘魂若不回,終會有一日消散天地之間,再也無法轉世了。”
周家娘子枯涸的目向了紙人,低了低頭,又抬起頭,無畏地笑道:
“這一世,只要能護著貴兒,我就滿足了。”
神態溫和,不像鬼魂,只是慈母。
沈今鸞垂眸不再言語,手心掐著的,想要做些什麼,卻有心無力。已不是大權在握的皇后,只是一縷自難保的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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