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隆冬臘月,南國的卻灼灼如盛夏。
聆城——南極的公站牌下,季微瀾拖著行李,蹙眉張。
此南極當然非彼南極,只是聆城轄下一個小村子,因為地中國大陸最南端,故名南極村。位置特別偏遠,只有這一班公車能到。
兩個學生打扮樣的年從站臺前路過,側目打量幾眼,猶豫著想同說話,最后還是笑著走遠了。
目中沒有惡意,季微瀾卻只覺得別扭不安,恨不得立刻跳上返程客車,逃離這個陌生的世界。
當然,不能。
手機提示音一響。
下意識劃開,發現只是“聆城移歡迎你”。
微信的置頂窗口,已經永遠不會再有新的消息。
【媽媽】:一定堅持復健,不要放棄希!
已是兩個月過去了,看見這句叮囑季微瀾仍覺眼眶泛酸。
媽媽臨終前,最惦記的還是的手……
盡管為了這只手,母倆曾大吵一場。吵完后一個留在帝都,一個飛去滇省,再相見時已是天人永隔。
季微瀾垂眸看向自己攤開的右手。石膏已拆,腫脹全消,也看不出嵌在皮里的那塊鋼板。
醫生說,恭喜你痊愈了。
這只痊愈的手卻永遠是橈骨高度缺失。手植的人工骨骼可以讓日常自理,卻再不能擁有如從前那樣的控筆能力。
“畫還是可以畫的,適時的活還能幫助復健。”醫生這樣安。
骨科醫生怎麼會懂呢?國畫就是運筆的藝。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筆的微妙足以決定一幅畫是活靈活現還是呆若死。
不能作畫了。
就算不肯放棄,也不會再有希。
現在唯一可做的,就是去完媽媽的愿。
若非如此,在最抑郁痛苦的那段時間,早就追隨媽媽去了。
季微瀾靠著公站牌出神,突然聽見一個爽朗的聲音:“靚,去南極咩?”
下意識抬頭,同時輕輕皺了皺鼻子。
未見其人,熱風先帶來一令人不安的雄氣息。汗水、香煙,還有……某種帶著意的腥氣,讓人聯想到藤壺、海藻還有水拍打的礁石。
是海洋的氣味。
渾海洋氣味的年輕人個頭很高,上只套了件背心,單手很隨意地把襯甩在肩頭。
多年習慣使然,季微瀾的視線在他的肩臂上停了數秒。那里的皮黝黑實,線條流暢漂亮。只可惜,被大片的刺青破壞了天然。
刺青彩富,線條繁雜,一時沒認出是什麼圖案,只覺得很酷,很社會。
季微瀾側過臉,假裝不知這位社會哥是在跟自己說話。
社會哥鍥而不舍,還換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是在等去南極村的車?別等了,車不會來的。”
季微瀾眼睫微,打開導航APP。
導航很明確:13路公車,起點是聆城三中,終點是南極村送坡碼頭,下一班公車距所在的聆城廣場站還有7站。
“別看導航,沒用!”社會哥笑得出一排白牙,“聆城的公系統三年前就取消了,真的。”
真的?
誰信。
季微瀾抿著,切換到搜索頁面。
搜索引擎告訴:聆城,土地總面積1979.6平方公里,常住人口63.3萬。
這麼大一個城市,會沒有公系統?
“你要去哪兒?”
“再擾我可要打110了!”
兩個人聲音同時響起,繼而面面相覷。
“隨你。”社會哥聳肩笑笑,離開了。
季微瀾等了又等,不僅公車不見蹤影,連出租車也沒有。滿大街除了托,還是托。
無奈之下,打開網約車件。
接單很快,車來得很慢。
此時正值晚高峰,灰撲撲的小面包車幾乎是挪著,從托車海中艱難到站臺前。
“果然是你的車。”
悉的腔調,悉的社會哥,還真是巧。
季微瀾抓著行李箱拉桿,腳步遲疑。
“不用胡思想,就真有這麼巧。誰讓整個聆城開共的就沒幾輛車。”似乎看穿了的不安,社會哥半是解釋,半是恐嚇地說,“不搭我這車,等到半夜你都未必能到南極村。”
不由分說的,他把的行李塞進了后備箱。
“別磨蹭,大家都趕時間。”
季微瀾這才注意到,小面包車的后排都被人坐得滿滿當當,連副駕駛座上都放了袋東西。
后退半步,冷聲道:“我不坐副駕。”
“坐不坐。”社會哥拎起袋子丟給后座,順手拍了拍坐墊,揚戲謔道,“不行你就再撥個110,問問警察叔叔愿不愿意送你去。”
眼見天已晚,季微瀾知道自己沒什麼選擇。
坐進去,雙手局促地攥著安全帶,盡量不去注意前方和側面的窗景。
“抱歉。之前是我誤會了。謝謝你的提醒,高……高先生。”看著網約車件里的信息。
“高磊。”社會哥倒不記仇,還同解釋,“外地人不知道,粵省這邊小城市都這樣,出行都靠托。前幾年開過公系統,沒人坐又取消了。出租車也一樣,在本地沒有市場。”
季微瀾不由驚訝:“外地人來了怎麼辦?”
“哪有什麼外地人?”社會哥揚揚角,“會來聆城的外地人很,不是出差就是收水產,要麼有配車,要麼就幾天功夫怎麼都能湊合。”
他掃了眼季微瀾,好奇道:“你也是去南極村收貨的?看著不像。”
季微瀾搖搖頭權當回答,心中暗暗發愁:聆城已是如此落后,聆城下面最偏遠的南極村豈不是更糟?
媽媽的愿是在南極村開辦民宿。
來之前查過資料,只注意到“大陸最南端”、“歷史悠久的漁村”、“風優,自然資源富”。
沒想到這同樣也意味著通不便、環境閉塞、未經開發,沒有觀客流。
非常不適合開辦民宿,不應該是在滇省經營民宿十幾年,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的媽媽會決定的選址。
可能是對故鄉的節過了理智?
季微瀾只能默默祈禱:媽媽魂牽夢繞的南極村擁有巨大魅力,足以吸引游客不惜顛簸十幾個小時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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