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薏搖搖頭。

生氣倒算不上，因為他姿態著實卑微，且被占便宜的是他自己。

可是，“你別……你別那樣了，”囁嚅著，“我們……還沒有婚。”

這種親實在是太過了。

鐘薏看不清他神，只能覺到他埋在肩窩里點了點頭。

外面雨聲未停，打在屋檐上滴滴答答，意漸散，窩在他懷里，被他拍著后背哄睡。

被硌著的覺不太好，可衛昭不愿意自己去理，依舊抱著。

鐘薏累極了，還是在他的拍中睡去。

一陣涼意，睜開眼，發現自己蹲在一片泥濘的土地上。

雨還在下著，沒有了下午的急驟，更像是霧，打在頭上的斗笠上，激起一片細碎聲響。

——斗笠？

不僅是斗笠，背上傳來重量也讓一愣。

一個背簍，取下后，發現里面裝了些常見的藥草。上半腕袖口料發白，質地糙。

面前植墨綠，絨上蓋了一層晶瑩的小水珠。

有些茫然，視線盯著這長了一小片的暗紫細植——靈苓草，常用于治療跌打損傷，生長于深山幽谷。

可是......這里是哪里？怎麼會在這兒？

天地靜謐，只余雨聲和風拂林葉。

像是夢。

朝前走了幾步，忽聽右側傳來窸窣腳步，一只小黃狗鉆出林間，通金黃，只到小，見便興地搖尾，叼著的腳往前拖。

鐘薏發現自己對這只狗莫名有好，順著它的力道走了幾步：“你要把我帶到哪去？”

狗像是聽懂了，了一聲，扭頭往前走。

跟著它上了山路。春山正盛，草木葳蕤，雨水浸泥土，腳印踩下會微微凹陷。

鋒利的枝椏劃過小，帶來的異常分明，令恍然以為一切都是真實發生。

鐘薏越走越慢，雨中風起，空氣里漸漸浮出一腥味。

見過衛昭虎時的場景，對這濃烈氣味格外記憶深刻。

狗兒見遲疑，又撲上來。

響亮的聲在林中回，回聲傳來，更顯幽寂。

鐘薏背后寒乍豎，后悔跟著它一路到這，又擔心聲會引來別的不明東西，只能強不安，小心地彎腰接近前方。

撥開一片幾乎和同高的樹叢，眼前視野開闊了一些。此地勢偏低，有個小，口有被拉過的痕跡，地上還拖著蜿蜒的跡，一直通向。

心中一寒，腳步慢下來。

小黃狗停在口，不再喚，先一步撒著四肢奔進去。

鐘薏咬著，站在草叢中猶豫著。

雨已經停了，日破開云層，照在上暖洋洋的。

被溫熱包裹著，悄悄睜開眼。

睡覺一向規矩，醒來時依然維持著睡前的姿勢，枕在他手臂上，腰間被另一只臂膀摟住。

衛昭還在睡，眉眼沉靜，長睫投下濃的影。

想起昨夜的親昵，再想到那場夢，在被窩里悄悄笑了一下。

剛笑，頸側便有道氣息近。

男人還沒睜眼，聲音低低：“薏薏做什麼夢，這般開心？”

鐘薏臉一紅，想到如今兩人已是兩相悅，聲音也下來：“我夢見自己在山里……遇見了傷的你。”

“傷的我？”他嗓音懶散，似笑非笑，“哪里傷？”

回憶著夢里場景，皺眉：“沒看清。只是流了好多……臉蒼白，快不行了一樣。”

男人的睫了，隨即睜眼，眸底黑沉沉一片。

“然后呢？”

“不記得了......只夢到這里。”

“好像話本上的故事哦......你說，我們前世會不會就是如此相遇的？”

抬起眸子，亮晶晶地看著他。

*

慈和堂正殿，晨曦過紗窗，皇太妃已經洗漱完畢，正用早膳。

玉勺輕碗中燉的爛的燕窩，婢容兒端立

一旁稟報：“昨夜陛下留宿凝香閣......”

蕭樂敏聽罷，未作聲。

“今早離去時，與鐘小姐同乘帝輦，直至澄心堂后，鐘小姐方才步行出了承乾門。”

聞言，這才挑眉，神不明。

天子轎輦乃是景朝幾代帝王專屬之，象征無上威儀尊貴，立制以來從未破例。

宮中向來有規矩，即使是皇后也無權與天子同乘，后妃出行，更是乘坐與各自品階相匹的步輦，嚴守尊卑，不得僭越毫。

而一個未經冊封的閨閣小姐卻獲此殊榮，實在耐人尋味。

殿中一時唯有銀筷碗碟撞的輕響。

蕭樂敏放下銀箸，接過旁邊侍婢呈上來的帕拭手：“這冷冷清清的后宮，終于是要熱鬧點了。”

又吩咐：“你去庫房挑點小姑娘喜歡的頭面首飾，一并送到鐘府。”

容兒含笑：“娘娘您恤鐘小姐，日后進了宮，必然也念您的好。”

昨夜敏太妃聽聞陛下進了凝香閣未出，便早早讓人傳話，免了今日清晨辭別的繁瑣禮節。

請鐘薏進宮時，太妃派的也是邊最為親信的總管李徳，出行極為低調，為掩人耳目，宮中連風聲都未傳出幾縷。

蕭樂敏未置可否，論不上自己對鐘薏如何恤，這般只是給了皇帝一個從容行事的理由。

指尖過帕：“......算了，禮先備著，別急著送出去。宮里宮外，總歸要看陛下意思行事。”

輕嘆一聲，目幽遠：“明昱比他父皇重，也不知是福是禍。”

檀香裊裊，縈繞空中消散，容兒垂著頭，不敢隨意接這話。

蕭樂敏出錦州簪纓世家蕭氏，乃南方士族中顯赫的名門，早年曾被名醫斷言活不過二十，父母因此不忍遠離膝下，直到二十六仍留在家中。

在先帝未封太子時便嫁王府，比之足足年長六歲，年齡容貌皆不如其他嬪妃出眾艷麗，唯“溫婉”二字堪堪可稱。

因母家份足夠顯赫，為保駕護航，便讓得了一些寵，順遂妃位。

活到這個歲數，年過半百，看盡后宮興衰變換，世間一切已云煙。

剛用完早膳，便有婢來報：“娘娘，長華郡主來了。”

皇太妃臉上終于出笑：“這丫頭，好久沒來看本宮了。”

不一會兒，門口款款走進一姑娘，著鮮麗奪目，姿容妍麗，細挑的雙眉間帶著幾分倔強。

衛婉寧步堂中，端正行了個禮，小心翼翼靠過去。

“祖母可有想我？”

蕭樂敏見模樣，笑著刮了一下的鼻梁：“上回我說了重話，你便記仇了？”

衛婉寧乖巧道：“我怎會記仇，祖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我好。”

二人閑話片刻，衛婉寧似是猶豫了下，終究忍不住問道：

“聽聞表哥今日來慈和堂了？”

太妃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語氣也冷了幾分：“你還死心不改？”

衛婉寧倏地跪下，雙手抓住外袍的下擺，聲音帶著哽咽：“祖母！我自然是知祖母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喜歡皇上......”

蕭樂敏冷笑：“你以為我替你求了個郡主，便代表他把你放在心上？不過是念著公主的舊罷了。”

婉寧眼淚落下，聲：“陛下這麼多年僅太子時邊有過一小妾，為何我不能試一試？

“不管如何，我也是唯一在陛下邊多年的人......”

敏太妃見哭得梨花帶雨，心下來，語氣稍稍緩和：“長華，公主臨終前特意托我照顧你。這些年，我也算沒辜負。”

“如今你什麼都不缺，榮華富貴盡在手中，何必非要執念于此？”

眉宇間染上幾分疲憊：“陛下如今坐擁江山，喜怒無常，心思深沉比原先更難揣測，嫁娶之事不說他本不聽我的......若論什麼母子舊，本無可能。”

“他如今對我的寬容，也不過是念在自他十一歲時便由我照拂的舊。”

說到此，語氣愈發冷淡：“我早已看，如今不過是守著慈和堂圖個安穩，若真的替你開口，不僅幫不了你，只怕我自己都難保全。”

“后宮之中，不得寵之人的寂寞遠比你想象得更甚。你若真的宮，嘗盡辛酸無助，到那時害的還是你自己。”

衛婉寧跌坐在地，臉上淚痕未干，被語間狠絕震懾住，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是大公主之，自小盡周圍人寵，六歲時，第一次知道自己還有個三皇舅。

那時，衛昭尚未被立為太子，份尷尬，被生母連累貶冷宮。

一場大火后，敏妃陛下吩咐，將他接到邊養，他才得以離冷宮的暗。

初初并未把他放在眼里——實際上，沒人看得上他。

干瘦如柴，只比高一些，渾帶著疏冷戾氣，看人眼神寒，晦氣又不討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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