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值不值 那不算什麽“新小嫂子”。……

“……你想多了。”

臨華殿屋檐投下的金影裏，楚王停下了向前的腳步。

他左手擡起，虛扶住妹妹的頭頂，垂首看向，眼中很明顯浮現出幾分無奈，聲音仍帶著些許沙啞，卻沒有酒意：“不是為。”

“我猜也不是。”

六公主眉心一松，順手就拂開了兄長的手臂：“我還以為你轉了呢：再是讓你心的人，是康國公府出來的，怎麽也不至于這就讓你神魂顛倒了。”

順著就問：“那你是幹什麽來？”

“來向父皇請罪。”楚王越過妹妹，邁殿中。

這回答讓六公主怔了片刻。回過神，忙跑起來追上去，侍們也都圍隨了上來。

爹爹和阿娘就在屏風裏坐著，再想細問六哥什麽也來不及了。六哥的又太長，這會步子邁得大，一步幾乎能走一步半。都是娘生的孩子，怎麽就不能長得和六哥一樣高——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六哥竟要向父皇請罪，他請什麽罪？

雖然期盼六哥早日從小嫂子的仙逝裏走出來，可想象不出，六哥像那些人一樣，麻惡心虛假意和父皇哭來扶去的樣子——

“父皇、母妃。”走到帝妃面前，楚王幹脆利落地下拜，“兒臣因私事犯夜，本應早來請罪，又怕再因私事驚擾父皇政事，故此來遲。”

他一玄，拜下如崖邊烏木傾倒，把皇帝和雲貴妃都震得一驚，相視皆只見對方面上的茫然。

待他說完這番話，皇帝才恍然點了點頭，面上出欣的笑，半弓著腰起，親自拉他起來：“原來是為這個！這算什麽！嚇我和你娘一跳！不是早就說過，你可以不必守宵嗎！”

“父皇恩賜，是為讓兒臣守大周平安，而非為私事擾京中安寧。”楚王站起，便改回了稱呼，“讓爹娘擔心了。”

“公是公，私是私，這很好。”皇帝坐回去，擺手讓他也坐——雲貴妃雙手虛護著他的腰——又示意六兒也坐，嘆道，“可朕殫竭慮，不也是為你們過得好嗎？為這一點小事，就請罪、下跪，真是……”

“我也非擔憂父皇降罪。”楚王道，“是怕旁人上諫、參劾，讓父皇為難。”

六公主重新坐回母親側，同母親對了個眼神。

待兒子這話說完，雲貴妃便笑向皇帝說：“陛下不是還有話要問他嗎？我也等著陛下替我問呢。”

“哎！是！”皇帝一想，轉了笑，稍向前探，“你昨晚犯夜，是為康國府送你的人不是？他家送的人好？”

雲貴妃和六公主都盯著他們。

承著父母和妹妹的目，昨夜那雙決絕的眼睛浮現在楚王眼前。

他頓了頓，不知是順著自己的心意，還是滿足父皇的期待，說出一聲：“還算不錯。”

雲貴妃悄悄放松了肩膀。

六公主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個死于非命的、雙眼亮如星辰的孩兒，還有殺了的另一個孩兒。

“那就好，那就好啊！”皇帝連連點頭，語氣裏都著欣喜，“我就說，天下哪有過不去的坎兒？到底是你皇祖母的娘家。那丫頭是太出格了些，沒了也就沒了，當初就不該選做王妃！可總不好一輩子不理他們。他家既然懂事，你也——”

他聲音放輕，看著兒子的眼中多了些許試探：“你也……該放下就放下了吧。”

“是。”楚王應聲。

這簡短的回應反而增添了皇帝的歡喜。看著陪伴在旁的妃，想起眼前子歷年的種種功績，他又覺得為宋家讓子了太多委屈，忙說：“你帶回去那個子什麽？不管是什麽來歷，你喜歡，這就封個孺人如何？你還一個側妃，現在就封了，也看你高興！”

事到這裏就該結束了。不管是怎樣的海深仇、刻骨恩怨，在已故太後的緣分和皇帝的真心期待裏，都該化幹戈為玉帛。即便從此楚王和康國公府不再是親的翁婿，也該是能正常相、至不冷面以待的親戚，總歸不能再是人盡皆知的仇敵。

而這件事最好的結尾，就是由康國公府送到楚王府的那個人，經皇帝親賜，得封一個不高不低的名位。

如此，楚王得了人，康國公府得了面，皇帝的子與母親娘家重歸于好，連那人也一躍飛上枝頭，從此皆大歡喜，朝堂外、舉國上下，誰也不必再提從前的齟齬。

大周宮規，正妃之下，親王許有側妃二人、孺人十人，為有品級的妃妾名位。楚王府現有側妃一人、孺人三人，空缺尚多。即便楚王不願置滿側妃，給一孺人名位也無傷大雅。

但，他沉片刻，看向皇帝，用平淡的語氣說出的是：“多謝父皇厚。但一個丫鬟而已，何必父皇這樣費心。大張旗鼓，又讓人議論。等有了福分，我再向父皇替請封吧。”

“木秀于林，難免惹人妒忌。”雲貴妃嘆道，“阿昱的王府難得清淨一年，陛下就隨他去吧。”

“也是。”

皇帝沒有堅持，只嘆息看向楚王：“你這妻妾運不好，也是奇了。朕早讓你母親留心著，朕也留心呢，若有著實好的閨秀，再賜你做王妃！”

楚王自然要謝過父皇恩典。

雲貴妃趁機道：“雖然不封名位，到底新王府，你快回去吧，別冷落了人。”

皇帝便也忙他去：“西涼新進的馬，朕給你留了幾匹最好的，一會人送去。”

六公主也趁機請辭，笑說：“父皇偏心，只給六哥最好的，我偏要向他討兩匹！”

“多大的人了！”雲貴妃嗔道，“還當小孩子搶吃的呢！”

皇帝笑呵呵須看著他們。

六公主嘻嘻笑著走了，三兩步出殿，看見六哥果然在檐下等。

夕西照，天黯淡，六哥的神不複在阿娘爹爹面前時的平和，仍是這一年來的沉郁。

他的面頰也依舊是凹陷的、瘦削的。

“六哥——”心裏鈍鈍地有些疼。

“走吧。”楚王止住未出口的話。

兄妹倆并肩出宮，侍從都遠遠跟在後。出宮的大路平整又開闊，宮人往來都靠牆邊，便是“隔牆有耳”，也聽不到他們只相距兩尺的低語。

“原來父皇一直是這樣想的。”六公主的語氣已非在昭宮時的歡樂，“只是他一直不說。”

“你是指，‘宋家畢竟是皇祖母的娘家’，還是指，‘宋氏沒了也就沒了？’”楚王平淡問，“這些你不是早都知道。”

“我是知道……”

傍晚的皇宮絢麗又深邃，樹木的幽影不斷向人傾斜。六公主跟著兄長走，一步又一步，無數的宮殿隨著他們向前而倒退。在這皇宮裏出生，在這裏長到十八歲婚，即便已經開府出宮兩年，相比于自己的公主府，依舊是阿娘的昭宮更像的家。

這皇宮有時讓覺得溫馨又可靠，有時——比如現在，卻讓覺得每一都藏著憧憧鬼影，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糾結在一起沖過來，要了和全家人的命。

默默向六哥靠近了些。

沉默持續到走出宮門。

宮門邊多了一駕馬車，車邊除仆從外，還站著一個年輕俊秀的男人，那是六公主的駙馬。

見公主和楚王并肩出來，他忙上前見禮，稱呼楚王：“六哥。”才笑問六公主：“殿下現在回家嗎？”

“回去了，一起走。”六公主應他一句，便笑對楚王說，“六哥先走吧，家裏還有人等你呢，別為我們耽誤了新小嫂子。只別忘了把我的馬送來就行了。”

那不算什麽“新小嫂子”。楚王微微皺眉。

但在妹婿面前，他無意爭論這些，只點頭上馬，一徑去了。

罷了。他想。這不要。

銜泥的燕子輕巧飛上高空，太還有最後一點餘暉傾灑在人間。六公主站在原地目送兄長，直到他的背影被昏暗的暮吞沒，耳邊又出現了今日初宮時，趴在阿娘膝上，用極其細微的聲音，問出的藏在心底許久的疑問：“娘覺得，六哥這樣，值嗎？”

并不討厭姜側妃，其實還有幾分真切的喜歡。

可，為一個沒有份的側妃、一個誰都能生的孩子，殺了太後本家出的王妃，還有王妃嫡出的皇孫；集是非于一己之，令父皇傷心為難、與太後本家決裂、天下萬口非議，還留下了多未知的患……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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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的樹蔭已由金黃轉向黯淡的青灰，屋早已掌燈。還有不到一刻鐘便該用晚飯。

當張孺人都以為，殿下今夜不會回來的時候，門邊傳來高聲的通稟：“殿下回來了！向這裏過來了！”

“真是恭喜妹妹了！”立刻站起，挽了新人還握著書的手，“殿下回來，妹妹不出去迎一迎？”

“自然要迎的。”青雀從善如流站起。

理了理，同張孺人一起轉出房門。

們才在檐下站定，昨夜那個男人便出現在了院門裏。旁張孺人的呼吸立刻急促了。

青雀也有些張，但更多的是好奇。

他今日穿著一玄袍，比昨日的紫更顯消瘦了。原來他竟然這麽高——昨夜沒能看清，現在他直直地、大步地走過來，才發覺，他一定是此生所見的量最高的男子。自己的量在子裏便算高挑的，連宋檀也不過比高半個頭，可楚王比宋檀還要高出兩寸。

怪不得昨日在花園裏，那一眼，只看見了他一個人。

分明宋檀還在一側，但對那時的記憶裏，卻完全沒有這個人的影子。

楚王走得愈近，青雀便看得愈是清晰。在日落的這一刻，明月未升，線晦暗，楚王的面好像也不似昨日蒼白寒冷。也或許是因為，昨夜知道了他并不似看起來的那樣冰冷……他是滾燙的、熱烈的。

不過，不管他究竟是熱還是冷，青雀當然不會忘記，他是霍玥之後，的新“主人”。

的生與死，只在他一念之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