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長夏

第二十七章

“酒酒, 是你啊。”

紀星辰稔的語氣激得桑渝心髒重重一跳，直覺紀星辰知道了什麽，抿沒答, 心跳瞬間失序, 眼神跟著慌起來。

紀星辰微垂的眼眸中帶著點笑，見的反應, 確認下自己的猜測。

早上聽到卓一一喊桑渝“酒酒”時，他就生出一種強烈的直覺, 桑渝, 就是酒而酒之。

教室裏安靜，卓一一自認的低聲音，實則一字不落地進他耳中, 他還記得昨天桑渝編輯微博之前, 文字部分提到過在教導主任辦公室寫檢討。

到現在，一切都對上了。

只是，桑渝給二哈畫的是子……

紀星辰微不可查地皺眉，笑容也僵住了。

桑渝把他當生了？

和相認的想法一秒淡去。

紀星辰舉著的手臂收回來, 上問道：“酒酒是你的小名嗎？”

桑渝心虛卻又不甘示弱地瞪他一眼，還沒開口，一木質香從背後上來。

溫斯擇出手臂，從紀星辰手裏奪過檢討書，狹長的眉眼睨向他, 嗓音很淡, 著火氣, “關你什麽事？”

兩個高氣勢相仿的男生再次對上, 桑渝眨著眼睛向兩人中間，生怕他們吵起來。

紀星辰結滾了滾。

溫斯擇沒再管他, 拉上桑渝的手腕擡步向樓梯方向走去。

他步子很大，桑渝被拽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被他橫出手臂接住，腳下放慢步子。

桑渝回頭看一眼仍站在原地的紀星辰，又遲疑地看向溫斯擇手中著的檢討書，吞了吞口水，“這是能直接拿走的嗎？”

“是。”

“……”

桑渝默聲，其實是想表達這樣直接拿走不好，偏偏被溫斯擇給予了一份肯定答複。

思忖著大概是自己險些掉馬，溫斯擇又看到了紀星辰舉著檢討不給的那一幕才會這麽大火氣，桑渝斟酌著開口，“紀星辰應該沒認出來我，他是早上聽到卓一一喊我名字，剛巧來問我。”

溫斯擇微微側額垂眸，很淡地看一眼，不置可否地“嗯”一聲，也看不出火氣是不是消下去了。

樓下的紀星辰看著兩人一起上樓的背影，舌尖過上膛，自我排解般輕哧一聲，一手揣兜，一手拿出手機打開微博，一條一條翻找他和桑渝的互複盤。

桑渝為什麽會認為他是生？

才轉過轉角，便迎面撞上老顧。

老顧也沒料到不過幾天，紀星然又上趕著犯事，他恨鐵不鋼地拿手指點著紀星辰，教育的話還沒說出口，紀星辰已經關閉手機扔到他手裏，轉走了。

那背影別扭又瀟灑。

這是又和他爸鬧什麽別扭了？

這學期的第一次月考安排在十一假期後，放假前一天，各科課代表在黑板上圈地畫圈，各自耍寶，作業占滿一黑板。

語文：你重生在霸總家的保姆上，日常看男主人表演瑪麗蘇，吵架時掃落你準備的果盤，半夜你起床做夜宵打掃衛生，你的黑眼圈比眼睛還大……想要改變命運嗎？完語文練習冊P18-P25及2篇作文即可！

英語：你面前有一個寶箱，打開將獲得：套題x2、練習冊p20-30，請選擇是否打開？ [是][是]

……

相比之下理部分則言簡意賅。

理：練習冊P16-24，習題卷x2。

桑渝將各科作業記錄，習題冊、習題卷和課本裝進書包，配合班級同學拉開課桌椅完考場布置。

按穆老師下發的考試時間表，十一假期開學第一二天將進行第一次月考。

這次月考考場按學考排名分配，桑渝在第二考場。

將桌椅擺好，回宿舍整理好課本，終于要回家了。

往常回家睡一路的人，這次卻睜著眼睛，一直看向窗外。

景越是悉，心底越是一片茫然的慌。

桑渝不知道自己這次回家會面臨什麽。

這幾天容筱和桑遠南都沒有消息過來，這讓一度懷疑自己的手機是否欠費，等打開餘額界面看著充足的餘額，反而更加憂心。

中秋節那天為親手做了飯菜送過來，卻又幾天不聯系。

桑渝不清容筱和桑遠南的態度了。

忽然希，車速慢一點，再慢一點，給多一些時間做心理準備。

可是路程再漫長，也有到達的那一刻。

南禮即將秋，到站時，天已經暗沉下來。秋風颯颯，空氣比中秋節那一晚要更涼。

裝著全科資料的行李箱很重，被溫斯擇提下車，轱轆轱轆聲音響過，停在樓下。

桑渝手指輕輕勾著肩上的背包帶子，不安地跟在他後，擡起頭時，便看到了家裏臺上暖黃的燈。

往日的暖黃，今天卻讓人怯步。

溫斯擇看出的猶豫，開口安，“別擔心，阿姨今晚該夜班。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我過來陪你。”

那應該是桑遠南在家。

桑渝輕輕呼了口氣。

溫斯擇幫把行李箱拎上三樓，轉下樓。

他的影消失在轉角時，走廊上的聲控燈滅了。

桑渝跺了下腳，等頭頂的燈再次亮起，自己那團小小的影子聚集在腳下時才慢吞吞掏出家門鑰匙。

在準備開門時，又猶豫了。

要敲門嗎？

只有爸爸在家吧，要他嗎？

其實還生著他的氣，氣他沒有護著媽媽。

在前些年，桑遠南和他們聚離多，容筱經常一人同時扮演家庭中男和的角。

能像其他男人一樣扛起一袋大米上樓，能換家裏飲水機的桶裝水，能架高梯子爬上去拆下短路的燈泡，獨自一人承擔兒園到九年級全部的家長會。

們母二人在一個小小的屋檐下，依偎在邊長大。

習慣了桑遠南將家庭當做旅館般每次只住上幾天便離開，他剛調回南禮工作時，桑渝是有些不適應的。

頭頂的聲控燈又滅了。

還是不想敲門，仿佛這樣一個小小的舉，就是一種示弱。

有些厭煩剛剛因為這件小事猶豫不決的自己，在這件時尚，覺得自己沒有錯。

桑渝回過神，黑拿起鑰匙去鎖孔。

視野黑呼呼一片，鑰匙在鎖孔周圍過幾個來回，門鎖倏地一響，門被人從裏面推開。

一隙亮白的燈筆直地投落在黑暗的樓道走廊上。

桑渝向後退開一步，稱呼在嚨裏，在看到開門的人時一愣。

“媽？”

容筱臉上沒有太多表地將門推開，聲音也沒有起伏，“在門口磨蹭什麽。”

說完轉往裏走。

桑渝心跳落空一拍，看著容筱的背影，提上行李箱進門。

看媽媽的樣子，即便談話，也不會友好順利。

一旦有了這個認知，桑渝反而沒那麽慌了。

客廳裏空落落的，桑遠南沒在。

餐廳桌上擺著一葷一素兩盤炒菜，正飄著淡淡飯香。

桑渝將箱子提進來後放在門口，低下頭換鞋，“爸爸呢？”

“在醫院。”

換鞋的作一頓，桑渝一愣，“爸爸怎麽了？”

容筱從廚房端出兩副碗筷，“你和桑麟住院了。”

桑渝心裏咯噔一下，努了下，“、他們怎麽了？”

容筱低頭擺著碗筷，“桑麟從中秋那天晚上開始絕食，學校不去上，自己房間的門不出，鬧了幾天被送進醫院掛水，你跟過去照顧，也病倒住院了。”

容筱說話時沒什麽緒，這讓桑渝無法判斷的想法，但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桑麟鬧絕食，和有關系。

不管桑麟是真鬧絕食還是裝裝樣子，桑渝還能肯定另一件事，和大伯母都會把這筆賬安在頭上。

事比想象中更糟糕，這幾天卻沒人聯系，是幫頂著？還是等回來清算？

桑渝沉默下來。

進去洗了手，拉開椅子坐下後，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那爸爸過去幹嘛？大伯家那麽有錢，沒找個護工嗎？還讓一把年紀的病倒？”

話裏約的譏諷意味讓桑渝自己吃了一驚。

“啪”的一聲，容筱將筷子扣在桌面上，臉沉，眼睛怒瞪向，“你爸爸過去幹嘛？！你爸爸過去替你道歉！”

桑渝直覺反駁，“我沒做錯什麽！”

“沒做錯什麽？！桑渝，你是十六歲不是六歲！我教你的禮貌呢？教你的教養呢？”容筱似乎是氣急了，口急速起伏，“在飯桌上頂撞長輩嘲諷堂哥，罵完人就跑，把爛攤子留給父母，這是我教你的嗎？！”

“讓父母替你道歉，這是你應該做的嗎？！”

被積了幾天的緒像傾瀉的山洪，毫無保留地到桑渝上，幾乎要沖垮稚的肩膀。

桑渝抿，極力忍耐著，“我沒有讓你們道歉。憑什麽要道歉？是先——”

“憑是你長輩！憑桑麟是你大伯兒子！憑你大伯現在一句話就能讓你爸升職！”

桑渝腦中懵了一瞬，翕著沒出聲，容筱的話還在繼續。

“你知道你搞出來這一通，要費我和你爸多大力氣去修複關系？你爸升職本來十拿九穩，現在桑麟鬧著住院，你大伯就這一個兒子，你知道我和你爸又要——”

“所以就要忍氣吞聲嗎？”桑渝的聲音很低，像被徹底浸的一張紙，原本單薄的被沉沉地在水底不得彈，連息都困難。

皺起眉頭，“我不懂，是長輩就可以隨意貶低我貶低你嗎？爸爸要升職，可是他就不是我的爸爸不是你的丈夫了嗎？”

“為什麽被欺負的人是你，他沒有為你站出來，現在反而要你忍氣吞聲去配合他？”

容筱抖著，“你還小，也不懂，這是我和你爸爸商量過的。”

桑渝緩慢地眨了眨眼，“我是不懂。”

容筱所說的，和一直以來的認知相撞，生出兩道對立的難以越的山峰。

擡起烏黑澄澈的眼眸看向容筱，“我不懂大人的權衡，不懂你們的商量要犧牲掉多尊嚴。”

“是不是在爸爸眼裏，你的尊嚴是可以犧牲掉的？在你眼裏，我的尊嚴也是可以犧牲掉的？”

“酒酒，你為什麽會這樣想？我要你犧牲尊嚴做什麽？”容筱皺起眉頭，細數多年來的付出。

“從小到大，爸爸媽媽都很你，你用的哪樣東西不是我們盡最大努力給的？你的哪個想法我們沒有盡量順著？你不喜歡學習，我們有你必須去學習嗎？你不喜歡去那，每年只有過節過年才帶你去。你不爭不搶，我們也沒要求你必須上進，只是到了一定的人生階段，比如八年級時，你不考高中，就要考慮中專學校的職業選擇，這是很實際的問題。到了高中，早早為以後的事做好打算對你也是有利的。”

“包括中秋這一次，最後也是我和你爸爸在給你兜底，可是你是怎麽做的？你有沒有反省過你自己的問題？如果你心疼我和你爸，就親自去給和桑麟道歉。”

桑渝的心髒跟著那張紙一起沉到水底，像了千斤重，一下一下費力地跳著，維持著艱難的呼吸。

輕輕搖頭，淚水憋在眼眶裏，“那你們知道我為什麽不爭不搶嗎？我為什麽不喜歡學習？為什麽不喜歡去那？你和爸爸知道嗎問過嗎？”

容筱咽了下嗓子，沒答。

“因為我曾經爭取過，我沒有得到！第一次沒有得到，第二次沒有得到，第三次還是沒有得到！我以為是我的問題，後來我才知道，不是！媽媽，我其實聽到過你說的那句話，不止一次聽到，從記在耳朵裏到記在心裏。”

容筱了，心髒卻像是被揪住，不安。

桑渝看向，“你不止一次說過，'桑渝如果是個男孩子就好了'。”

“桑渝，我不是——”

桑渝扯著角笑了一下，角卻是向下撇著的，嗓音裏帶上哭腔。

“男孩子是有什麽特權嗎？像桑麟一樣，績倒數屢次作弊，賣幾句慘依舊被捧在手心裏？還是像我爸一樣，說話難聽時，他出來飾太平你也不怪他？”

撤開椅子站起，“孩子是天生有罪嗎？生了一個孩的你，職業都要被輕視。生了一個男孩的大伯母，每天在家打麻將也沒怎樣，這是什麽？母憑子貴嗎？桑家是有什麽皇位要讓桑麟繼承嗎？”

“媽媽，我沒覺得我有什麽罪，沒覺得我有什麽不好，也不覺得我需要反省自己。我沒有錯。”

“相反，爸爸不心疼你，他只顧著他自己，仰仗著討好別人升職，那是他懦弱無——”

“桑渝！”容筱厲聲喝止，“那是你爸爸！他夾在中間也很難做。”

“你為什麽到現在還護著他？”桑渝皺眉，“他護不住你，不是合格的丈夫，護不住我，不是合格的爸爸。他的難做是什麽？無法在一個天生重男輕又思想封建老套到裹著洗腳布的老媽和自己的老婆孩子之間維持這個畸形家庭的關系平衡，不影響自己的事業嗎？”

桑渝深呼吸一口氣，擡步堅定地朝門口走去。

容筱心髒怦怦跳著，跟在後，“桑渝你要去做什麽？”

桑渝站在自己的行李箱前，“溫斯擇說讓我和您好好談談，通雙方的想法，說我們之間或許是有什麽誤會。現在我知道了。”

低頭換上自己的鞋子，“我們不是誤會。我不覺得爸爸的事業需要犧牲掉你的尊嚴去就，也不覺得我需要向一個輕視我慢待我同樣輕視慢待我媽媽的低頭。”

桑渝擡起頭，“媽媽，可以幫我轉告爸爸嗎？他的家庭不止是那一個有著的七口之家，他還有一個有你有我、還有他的三口之家，他是不想要這個小家了嗎？”

“桑渝，”容筱語氣激，上去拉住的手臂，“你這是要用離家出走你爸爸你媽媽做一個選擇嗎？”

“就當是*吧。”桑渝低下頭，充斥著失落倔強的聲音很低，“爸爸是沒有其他辦法了嗎？他的事業不是他不維護你的理由，我不能接他的自私，同樣的，我也不能接你一味的忍讓。”

“雖然你希我是男孩子這件事讓我、讓我很難過，”桑渝眼圈紅著，聲音哽咽，“可是我還是、還是很你。”

容筱愣愣地放下手臂。

桑渝微微擡起角，眼眶裏努力抑制住的淚水還是流了下來。

“對不起媽媽，這可能是我遲來的青春期叛逆，我以前很乖，但是，這次我只能乖到這裏了。”

“回來之前我和老師申請了假期留宿，等一下就會返回學校。”

桑渝打開門，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

“再見，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