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孫嬤嬤是太后娘娘陪嫁丫頭,宮院深深,是當初四個陪嫁里活著的唯一一人。
陪伴太后多年,孫嬤嬤在慈寧宮可以說是比任何掌事太監或嬤嬤更貴重的人。再則出自長信侯府,對于寧衡比他人更多一分慈,太后派遣來就是怕別人理起來損了長信侯爺的面。
寧衡走后,直起,轉頭看了眼已經癱在地上的掌殿太監和跪了滿屋子的奴才,平復了心中的詫異,臉如常。起吩咐人把掌殿太監帶走,又著人將殿中清理干凈,孫嬤嬤才轉向殿中默不作聲的孩子們。自然一番歉聲告罪,又命宮人仔細伺候,才托詞公事在離開。
眾人都知道這是要收拾掌殿太監去了,不由看向馬超。
“都看著我干什麼?!”
馬超怒吼,臉上的表再不見之前面對寧衡的氣短,咬牙切齒。眾人見他氣惱非常,唯恐被他遷怒,便轉開視線討論起來。
一人奇道:“剛才那是何人,寧衡不是從來不親近宗室嗎?今天倒是給人做面子來了。”
對于剛才那一幕他們還心有余悸,在場誰不明白,寧衡整治那個小太監其實就是殺給猴看的。
真別說,平時不聲不響的人發起火來當真可怕。就那麼筆直地站在那里,冷冰冰的眼神掃過來,比家中長輩嚴厲的責罵還要讓人心生懼怕。
難怪老人都是咬人的狗不,說話的人暗恨地想。
“好像是鎮北侯府的世孫,朱家的。才回京沒一年時間,與寧衡是同窗,我也奇怪他怎麼護著這麼一個不知所謂的東西。”
朱家在大靖軍伍聲極高,對外更是聲名震懾外域,但在京文儒世家和皇族宗室眼中就是十足的匹夫。
這種觀由來已久,畢竟朱家男兒久在邊疆,京世家的往來自然就淺薄了。而鎮北侯府圣詔遷為一品世襲軍侯也不足一年,老侯爺在京又十分低調,鎮北侯府尚且不得京子弟看重,也就更不會將朱定北這個北疆回來的土猴子放在眼里。
馬超道:“朱家養的假娘們,養在京就是廢一個,你們以為他以后能有什麼作為嗎?是能上場殺敵還是在朝為?寧衡的眼真是越來越差了,日與這些個廢為伍,真是不知所謂!”
宗室對于大局形勢還是看的明白的,但這種話哪能放在明面上說?
這可是犯圣意的事,眾人不敢接他的話,忙抓著旁邊的人說笑起來,算是揭過這一茬。
且不說這廂馬超被折了面子懷恨在心,出了殿門,朱定北就笑彎了腰。
“長信侯爺好大的威風啊,哈哈,真讓小的大開眼界,佩服,佩服!”
寧衡扶著他防他摔跤,聞言微微笑了笑,但表依然嚴肅,怒氣未消:“他們欺負你。”
“哪能啊。”朱定北滿不在意地攀著他的肩膀,道:“一群兔崽子,屁都翹上天了,老子懶得和他們計較。但是你,平白拿一個小太監發作,也不怕人笑話你。”
“罪有應得。”
朱定北不懂,他在慈寧宮呆了這麼多年還能不知道宮里待客的規矩麼。
要不是有人授意或掌事太監結遠寧侯府世孫看菜下碟,怎麼敢拿毫無規格的東西折辱長生?在他看來,殿中那些宗室子弟礙眼,那掌事太監更罪無可恕。
朱定北了他的肩膀讓他消氣,轉而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寧衡看他踮腳辛苦,把他的手臂從肩膀上拿下來握在手心,與他說:“我聽說你來了,就到前殿尋你。”
“唔。”朱定北知道他定是打聽到自己被太后召來,所以又匆匆趕了回來。對他牽掛自己也不由,笑道:“我就知道你在這里待得肯定無趣,兄弟夠意思,這不就來給你解悶來了。”
寧衡笑起來,再聽朱定北胡謅兩句就到了寧衡居住的院落。
他轉打發了伺候一旁的宮人,吩咐關照慈寧宮殿的況,以便朱定北與老夫人匯合離開。
寧衡住的地方離主殿很近,院中不論是服侍的人手還是各個貴的擺件都可看出他在這里十分寵。朱定北正想打趣他幾句,但想起他自小孤苦無依才有了太后娘娘的這番榮寵,及時咽下話頭,問他這些日子都在做什麼。
就說他自己,無關乎孝道,若一直與祖母作陪時間久了也無趣得很。再說他方才與太后打了個照面,這皇宮規矩那麼大,寧衡在侯府里自由慣了,想必不舒服。
聽罷寧衡說完,才知自己大錯特錯。
晨昏的請安和用膳之外,寧衡也就在屋子里看他那本不知道是什麼來頭的醫書,或是到太醫院討教,日子過得不知有多自在。
他算是明白了,這個人才是真正的我行我素,在哪兒生活于他而言沒有半點區別。
朱定北在他面前才恢復自在,毫無形狀地叉著坐在榻上,接過長信侯爺親自伺候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你倒是逍遙,我往這里走一遭,以后可都不想來了。”
他將自己面見太后的窘迫當做笑話說與寧衡聽,后者自然明白太后對他的態度不會多真心的和善。
這源自于當今皇上對朱家的忌憚。
朱家自百年前祖墳就只有眷墓,兒郎們戰死或老死在戰場,都與一般將士一樣燒了亡,隨安葬。
這才是朱家兒郎的天命和歸宿。
老侯爺是第一個被詔命回京頤養天年的朱家主帥,朱定北作為世孫,明眼人都知道雖是一族榮耀但事實上何嘗不是朱家軍在京的質子?貞元皇帝對朱家依舊信賴倚重,但帝王對這支龐大的百年軍隊怕也有了削權易主的心思。
寧衡沒有表出自己的擔憂,安地了他的頭,又高聲喊了人送來各類瓜果點心。
朱定北低聲音,眉弄眼:“這宮宴我還真沒吃飽,和樓二說的一樣,手藝比你家里差多了。”
寧衡兩頰的酒窩若若現,又聽他說:“哎,我現在就盼著我們家水生趕快出師福嘍。”眼睛里剛浮起的笑意猛地一收,“嗯”了一聲。
朱定北沒察覺到他緒變化,興致地說起他們共同的朋友,說他們到鎮北侯府纏著他,又說秦奚被盯著背書又挨了打的笑談。而后道:“秦奚和樓二約了我元宵看燈,他們說那日集市熱鬧得很。可惜你出不來。”
頓了頓,確認道:“你是正月十六回府?”
寧衡頗覺憾地點點頭。
太后對他關有加,這是他在世上最后的親人,寧衡恩的養,也愿意侍奉左右全一份孝心。
朱定北看他失落,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會給你帶一盞燈的,別嫌棄我眼差就。等你出宮,我們再到侯府找你玩。”
寧衡的生辰在正月十一,他正愁不知道送什麼,這元宵燈正好解了他的難題。
寧衡對此并不在意,轉而道:“你自己麼。”
見朱定北疑,寧衡眼睛眨都不眨地道:“他們吵。”
“娘喲喂!”朱定北大笑,“你,你說的對。不過要是讓那幾個聽到了,肯定要哭一整晚。誒,你不知道樓二真像個小姑娘似得。前幾天我不小心打壞了他的水龍車,當場眼淚就掉下來,把我嚇得,可不敢再得罪二爺了。”
寧衡見他三句不離別人,雖然心里有點不高興,但聽到他聲音看他笑,那點不高興就不值當什麼,便也跟著微笑起來。
當夜太后睡前聽了前因后果,只淡淡地道:“馬超那孩子還是這樣莽撞。”
縱使沒他的示意,但掌教太監看他眼壞了慈寧宮的規矩卻是事實。或者說……是看皇后的面。
太后的眼睛里閃過一冷。
第二日用過早膳,送走了帝后,太后才讓寧衡上前,溫聲問他:“阿衡昨夜是同遠寧侯世孫較勁,還是為了護著鎮北侯世孫?”
太后也算養育寧衡長大,深知他的脾,寧衡不喜歡試探或拐彎抹角。他不會說謊,也不會多話,太后對他多一分隨和,因此向來說話也不和他繞彎。
寧衡早知會詢問,垂眸回道:“長生很好。”
“長生……是那孩子的名,看來阿衡與他果真十分要好。”太后怔了怔,這還是第一次從這孩子口中聽他夸贊別人。
寧衡養在膝下,緣故與眾皇子皇并不親近,在學府也沒有幾個朋友。就是和他一起長大,被他看重的樓家雙胞胎與遠寧侯世孫起沖突,他出言相幫護著兩人周全,卻也從未出手干預為他們討回公道。
以為這個孩子生是改不了的,不親黨也無私心,沒想到他現在卻為了一個相不足一年的人發作逞威給對方撐場面。
寧衡點了點頭,輕聲道:“太后,我懂分寸。”
太后聞言一笑,寧衡明白對朱家的態度,但又看重朋友,因此昨夜只拿了掌殿太監做文章而沒有拿馬超如何。
“阿衡你一向懂事,哀家不擔心。只不過,朱家的孩子以后還是遠著些,對你,對那孩子都好。”
輕聲細語,但神十分認真。
寧衡眉頭一擰,他比誰都清楚太后的決定是對的。
孤零一人的長信侯爺可以與任何人好,但寧家家主與人來往卻不得不慎重。被皇帝放在心上的人,寧衡走得近了,就是罪過。
寧衡仰頭看著高位上的太后,眼神幾變,最后才堅定了神。
“太后,他只是個孩子。”
太后一愣,看著眼前倔強的寧衡不由心一酸。
是啊,鎮北侯府的世孫還只是個九歲小兒,寧衡又何嘗不是。
寧府的慘劇是先皇造業,虧欠娘家,虧欠兄長,虧欠子侄的實在太多。對于寧衡重時又何嘗不是為了贖罪求一份心安呢。
又怎敢說,這份重維護里又有多是為了替皇室籠絡寧家的心。
太后在這深宮中打磨了心,哪怕是寧衡也很難不牽掛他負的利害關系,沒有真正把他當一個尋常孩子看待。這對寧衡來說實在過于沉重,過于殘忍了。況且孩子的純粹,的顧慮強加在寧衡上,委實不應該。
思及此,太后笑了笑道:“這孩子我看著也喜歡,是個好孩子。阿衡,哀家不反對你們來往,但是你要謹記你的份……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嗎?”
寧衡點頭,面無表的臉上有著超乎年齡的清明和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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