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玄凈道長來了,皇帝的臉稍緩,改口道:“快請道長進來。”
倪公公松了口氣,連忙親自去把玄凈給迎了進來。
玄凈還是穿著一襲樸素的玄道袍,頭發以一支竹簪簪起,寬大的擺隨著他的步履輕輕擺著,一派仙風道骨。
玄凈手里捧著一個紅木雕花匣子,先給皇帝行了禮,然后就把那匣子呈了上去,“皇上,第一爐九重丹練好了,貧道特來呈給皇上。”
皇帝的眼睛一亮,目異彩,快快呈上來。
倪公公接過那匣子,呈到皇帝跟前,匣子一開,屋子里立刻多了一似檀香又似竹香的氣味。
皇帝只是聞了聞,就覺得神一振。
玄凈一甩拂塵,笑著提議道:“皇上,不如您現在服藥,由貧道為您護法可好?”
這個提議正合皇帝心意,忙讓人給玄凈道長賜座。
倪公公讓人給皇帝取了一杯溫水來,取了一顆大紅的九重丹給皇帝,皇帝就水吞服,然后閉目坐在窗邊。
玄凈盤坐在一個團上,銀白拂塵垂在一側,也是雙眸閉,瞧著莊嚴神圣。
倪公公斂氣屏息,連大氣也不敢一下,生怕驚擾了皇帝。
須臾,皇帝就覺得子越來越熱,額角也沁出細的汗珠。
倪公公一眨不眨地看著皇帝,也不敢給皇帝汗。
終于,半盞茶后,皇帝睜開了眼,眼眸中神采煥發,仿佛又一下子年輕了幾歲。
“道長真是仙人!”皇帝心大好,連連贊道,“自從吃了九還金丹,朕的就越來越好,力也越來越旺盛,仿佛回到了二十歲時。”
“這九重丹更是不同凡響,朕現在才知道何為洗髓易筋,胎換骨!”
皇帝只覺得渾暢快,方才的疲憊、郁結全都一掃而空。
玄凈也睜開了眼,依舊盤坐在團上,不驕不躁,頗有幾分世外高人的味道。
“皇上謬贊了。”玄凈笑道,“道法自然,是皇上您有仙緣。”
皇帝只覺得玄凈說得句句妥帖,讓他的心更為舒暢。
倪公公這才放心地給皇帝了額頭的汗,又給皇帝和玄凈都上了茶。
皇帝喝了口茶,話題就轉到了顧玦上,“道長,顧玦的病到底怎麼樣?”
玄凈從袖中出一個古樸的殼以及六枚銅錢,不卑不地淡聲道:“皇上,且容貧道卜一卦。”
他將那六枚銅錢放那棕褐的殼中,然后以右手封口,閉上眼高舉起殼,輕緩地搖晃著。
銅錢敲擊殼的聲音清晰地回響在書房中。
玄凈將殼搖了四五下后,就將里面的那些銅錢輕輕倒出……
書房里,一片寂靜,皇帝和倪公公皆是盯著玄凈每一個作。
只聽那窗外有幾只雀鳥撲棱著翅膀飛過,彼此嬉戲。
玄凈看著那幾個銅錢,喃喃自語著:“需卦,天水卦象,路有坎坷……六四爻又稱爻,之災……以等待轉機。”
須臾,玄凈抬起頭來,神莊重地說道:“皇上,宸王重病,九死一生,乃‘絕逢生’之相。”
他高深莫測地捋著胡須,眸底掠過一道。
他也是無意中知道宸王府的人在江南尋名醫的事,為了博取皇帝的信任,假借卦象說了出來。為此,皇帝對他更為信重,屢屢招他進宮,還讓他開爐煉丹。
皇帝面一凝,覺得玄凈算得太準了。
顧玦病重,濟世堂那個神醫不過是個江湖騙子,照理說,應該是治不好顧玦的,可萬一如卦象所說,讓顧玦“九死一生”了呢。
皇帝重重地把茶盅往茶幾上一放,那撞擊聲嚇得倪公公心肝一跳,手里的拂塵都差點沒手。
皇帝心里不痛快極了:這個顧玦命怎麼這麼好,爻這樣的之災都死不了,還要繼續礙他的眼,擋他的道!
周圍的空氣也隨之冷了下來。
玄凈拈了拈須,又俯首去看卦象,似是遲疑道:“不過……”
“不過什麼?”皇帝急了,連忙追問道。
“依這卦象,宸王正生死存亡時刻,只要行差踏錯一步,一線生機即滅……”玄凈模棱兩可地把話給說全了。
皇帝瞇了瞇那雙銳眼,凝神思索著玄凈話里的意思,心里默念著:只要行差踏錯一步,一線生機即滅……
玄凈道長見皇帝沉默,高深莫測地又說了一句:“人的命格都是天注定的,一切自有定數……”
皇帝目一凜。
天注定的?!他是天子,自可逆天而行!
命格天注定?!他非要削弱顧玦的命格不可……
等等,削弱命格!
皇帝想到了什麼,正想再問玄凈,就在這時,湘妃簾被人打起,一個青小侍進來了,一副言又止的樣子。
皇帝立刻猜出了什麼,臉更難看了,似乎有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
玄凈很會看臉,識趣地告退了:“皇上還有政務,貧道就不叨擾皇上了。”
青小侍這才稟道:“皇上,宸王殿下不肯來。”
他咽了咽口水,垂下了頭。他本就沒見到宸王,宸王府的人用一句“不來”就把他給打發了。
皇帝更惱了,雙拳地握了拳頭,覺似有一條怒龍在口咆哮著,翻滾著。
這兩個多月來,他宣了顧玦一次又一次,顧玦就沒理過他,完全沒把他這大祁皇帝放在眼里。
他要親自去!
“擺駕宸王府!”皇帝怒道,從書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可還走沒到乾清門,皇帝又改變了主意,下了心頭的不快。
“去鐘粹宮!”皇帝臨時改了方向,又去楚貴妃的鐘粹宮。
皇帝已經許久沒來鐘粹宮了,楚貴妃喜出外,忙不迭又往鬢發間多了一支五朝珠釵,攬鏡自憐了一番,這才去迎圣駕。
皇帝的到來令得整個鐘粹宮都喜氣洋洋,宮侍們全都忙忙碌碌,有的上茶水瓜果點心,有的往東偏殿又加了冰盆,有的給他們打扇……
皇帝淺啜了口茶后,就迫不及待地進正題:“前些日子,朕在花園看到南昭帶著你娘家兩個侄……”
楚貴妃心念一,眼睫了,“那日臣妾的大嫂帶著兩個侄進宮探臣妾,臣妾就讓二皇子帶們去花園賞賞花。”
楚貴妃說話的同時,眸底掠過一抹思忖:皇帝突然提起這件事,莫非是為了楚千塵……
誠如楚貴妃所猜測的,皇帝確實是為了楚千塵而來。
“你那個二侄你覺得怎麼樣?”皇帝一邊以茶蓋拂去茶湯上的浮沫,一邊隨口問道。
楚貴妃心里咯噔一下,兒子與提過,他想求他父皇給他和楚千塵賜婚,當時哄著兒子先別找他父皇,莫非兒子還是背著求到了他父皇那里?!
肯定是楚千塵那個狐貍哄了兒子!
楚貴妃心里暗道,掩住眸底的異,故作為難地嘆了口氣,似是言又止:“臣妾那二侄是臣妾大哥的庶……”
的用意是提醒皇帝,庶的份肯定是不夠格當皇子正妃的。
“臣妾聽大嫂說,一向寡言語,子也和,在家里也就是做些紅什麼的,平日里足不出戶的。”
“這孩子是個孝順的,因為凰姐兒進宮給三公主當伴讀,經常去妾大嫂那里給作伴。妾的大嫂可喜歡了,連這次進宮也帶著,妾瞧著連凰姐兒都要讓一邊。”
楚貴妃說得委婉含蓄,又似帶著幾分戲謔。
沒說楚千塵一個字不好,乍一聽,似乎有維護之意,其實這字字句句都是語含深意,在說楚千塵趁楚千凰不在,就趁虛而,在嫡母跟前裝孝順,還要搶嫡長姐的風頭。
然而,楚貴妃越說不好,皇帝就越是滿意,角翹了起來。這樣才好!
皇帝放下茶盅,信手打開了折扇,慢悠悠地扇著,耳邊又響起了當日玄凈說得那番話:“有的人遇強則強,遇弱則弱,要是遇人不淑,還會削弱對方的命格。”
有趣!這個楚千塵委實“不錯”。
楚貴妃一直在觀察皇帝的神變化,有些不準皇帝的態度,試探道:“皇上,那日可是有什麼有失禮之?”
皇帝隨口敷衍地說了一句“不曾”,神冷淡,這時,他又想起當日楚千凰手里的那個鎏金香囊,就順口贊道:“你那大侄倒是不錯。”
楚貴妃聽皇帝贊的是楚千凰,卻對楚千塵沒半個好字,暗暗地松了口氣,順著皇帝的話贊道:“是啊,凰姐兒是臣妾自小看著長大的,是個好的。”
看來貴妃果然是看中了這個大侄給二皇子當側妃。皇帝自以為明白了楚貴妃的意思,“嗯”了一聲。
關于楚家的話題到此為止,楚貴妃又把話題轉到了顧南昭的功課上,不著痕跡地替兒子說了好些好話。
皇帝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目又向了窗外,著宸王府的方向。
距離萬壽節也不遠了,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贈顧玦一份重禮了。
宸王府閉門謝客的消息沒兩天就傳得京城上下人盡皆知了。
聯想起此前宸王病重的傳言,不人原本心中是半信半疑,現在覺得是十有八九了,宸王怕是真的命垂危了。
宸王手掌北地軍,將赤狄徹底逐出大齊的疆土,這些年,他在大齊朝百姓與軍中的威信直皇帝,他的存亡勢必對朝局的變化產生偌大的影響。
不朝臣由此看出了機遇,躍躍試,其中也包括永定侯楚令霄。
然而,無論楚令霄有多大的抱負,他都無能為力了,只能把希寄托在兒子上。
“逸哥兒,你可要給為父爭氣啊!”
楚令霄拍了拍楚云逸的肩膀叮囑道,心里憋屈得很,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生不逢時。
這本來這是個極好的機遇。
宸王一倒,樹倒猢猻散,宸王一脈也就不氣候,可想而知,屆時軍中肯定能有很多空缺,他再設法在朝中周旋一番,說不定能再上一層樓。
可現在,他卻被困在榻上,只能眼睜睜地錯過這個大好機會!
楚令霄看著自己被繃帶綁得嚴嚴實實的傷,心里怒意翻涌,傷又開始作痛。
這段日子,他一直沒放棄,請了周邊好些地方擅骨科的大夫來侯府,可是那些所謂名醫個個都說不行。
一次次的挫敗與失給楚令霄倒了一桶又一桶冷水,讓他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不就責罵遷怒下人,下人們每天都是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屋子里的兩個丫鬟全都著脖子,一聲也不敢吭,只悄悄地瞥著楚云逸,心道:幸好有大爺,侯爺今天看來心還算不錯。
“父親放心,我會全力以赴的。”坐在榻邊的楚云逸自信地說道。
看著與自己模樣相似的長子,楚令霄的臉稍微緩和了一些。
他這個長子樣樣都像他,能文能武,是他的驕傲,一定可以為侯府長臉!
“這次萬壽節的武試就是你最好的機會,只要你進決賽,就能一飛沖天,揚名京城。”楚令霄諄諄教誨著,一派慈父的樣子,“逸哥兒,昨天的初選你表現得不錯,之后的刀劍比試、試你也不能懈怠。”
“刀劍比試時,你就施展徐師傅教你的那套刀法,十拿九穩。”
“你的騎一向出,在京中同齡中人鮮有對手,試時,只要你不輕敵,不慌神,定可以穎而出。”
萬壽節那天,在宮中會有武試,是武將和勛貴子弟顯威名的大好機會。
武試分兩場,一場是武將們之間的對決,另一場是十五歲以下的年們參加的,只要通過前面的三場初試打萬壽節那天的決賽,就可以在皇帝和來朝圣的四方蠻夷跟前臉。
歷年的萬壽節,都有武將或者勛貴子弟因此得了好前程。
聽楚令霄提起騎,楚云逸眉頭微微一,就想到了楚千塵,想起當日的云庭閣。
楚千塵的那四箭,一箭比一箭彩,讓他忍不住去想如果有第五箭,又會怎麼……
父親和武師傅都夸他騎好,他也是一直這麼想的,以前他與京中其他的勛貴子弟比試騎也從不曾輸過,但是他竟然比不上楚千塵。
他輸了,毋庸置疑。
楚云逸的抿了一條直線,著幾分倔強、幾分不服輸。
“父親,二姐的藝也是您教的嗎?”楚云逸握了握拳,忍不住問道。
他和楚千凰無論是讀書還是騎,都是由楚令霄親自啟蒙的。
“……”楚令霄皺了皺眉,不懂楚云逸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不耐煩地答道,“我沒教過。”
楚令霄一想到楚千塵就來氣:這丫頭就是個養不的白眼狼,不孝不敬,心里全然沒有姨娘和這個父親。
楚云逸驚訝地了眉梢,又道:“父親,二姐的箭法出神化,上次我與在云庭閣比箭,我輸了……”
楚云逸正要細說當日的事,可是楚令霄本就不耐煩聽,嗤之以鼻地打斷了他:“你二姐姐啊,只是花架子而已。”楚千塵每天就知道討好沈氏,只會走那些偏門歪道,的騎能好到哪里去!
“……”楚云逸言又止,總覺得父親說得不太對。
楚千塵在云庭閣的那幾箭妙絕倫,連二皇子、順王世子還有南昊大皇子烏訶迦樓都贊不絕口,這應該不是花架子吧?
如果這花架子,那輸給的自己又算什麼?!
楚云逸抿了抿,思忖著:楚千塵擺明了是下了苦功練箭的,但是府里上下卻沒有人知道,連父親都不知道。
那麼,姨娘知道嗎?!
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他心中,楚云逸幾乎可以肯定,姜姨娘估計也一無所知。
楚云逸心里對楚千塵越發好奇了,想著輕而易舉地掀翻了自己的事,想著前幾日聽丫鬟說起救了四弟的事。
后面楚令霄還說了些什麼,楚云逸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
半個時辰后,因為楚令霄要換藥,楚云逸就從他那里出來了。
出院子的時候,后方的屋子突然傳來一陣“砰鈴啪啦”的砸東西聲。
楚云逸的小廝聽到了聲響,神復雜地回頭了一眼。
這侯府本來也沒什麼,小廝早就聽說了,侯爺最近因為傷脾氣越來越暴躁,連姜姨娘都遷怒了好幾次,方才小廝還擔心自家爺也被侯爺遷怒……
“爺……”小廝收回了視線,發現楚云逸已經自顧自地往前走去,他似乎有什麼心事,心不在焉的。
楚云逸還在想楚千塵,不知不覺中,他就去了演武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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