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嬤嬤略顯不安地看向了沈氏。
沈氏卻是波瀾不驚,那雍容秀麗的面龐上沒有一一毫的容,淡淡道:“那就趕去請大夫……再讓姜姨娘過去侍疾。”
冷淡地掃了那青丫鬟一眼,就神就差直說,楚令霄生病來找干什麼!
沈氏繼續往院子里走,一邊走,一邊和陳嬤嬤商量嫁妝的事:“對了,我記得前不久三妹跟我說過,靖郡王府想在冀州置地,說不定我們能夠借個東風。”
“郡王妃能看上的地肯定是良田。”陳嬤嬤笑呵呵地應著。
用眼神示意冬梅趕送客,心里覺得痛快:這個侯爺啊,有事就來煩夫人,沒事的時候就摟著他的妾俏婢談說,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沈氏的興致更高昂了,笑道:“正好明天萬壽宴,可以見到三妹,到時候我再細問問。”
“這不就應了一句,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陳嬤嬤湊趣道。
主仆倆談笑風生地進了屋。
“大夫……”院子口的青丫鬟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冬梅以及兩個小丫鬟強勢地擋下了。
青丫鬟長脖子往沈氏的背影了一眼,跺跺腳,最終還是走了。
前腳剛走,后腳又有人來了正院。
“大姑娘。”冬梅驚訝地看著穿了一件海棠紅褙子的楚千凰朝這邊走來,出了院門親自相迎。
楚千凰笑容淺淺,道:“我剛從宮里回來。”
今天本來還不到楚千凰休沐的日子,不過因為明天是萬壽節,所以皇后特許回府明早隨沈氏一起進宮赴宴。
楚千凰自打又進宮當伴讀后,中間只回來過一趟,但是向沈氏請安時,沈氏沒見。
這些日子來,在宮里,每每想到沈氏,心里多還是有點慌的,因此今天磨磨蹭蹭,一直到這個時間才出宮。
在宮里的時候早就聽說了皇帝給楚千塵和宸王賜婚的消息,也知道婚禮被定在了一個月后,卻是回府后才知道楚令霄被皇帝杖責的消息,才知道侯府還發生了這麼多事。
“大夫人在里面,大姑娘請。”冬梅笑地手做請狀態。
兩人剛走到院子口,就聽院子里方向傳來一個小丫鬟好奇的聲音:“林嬤嬤,大夫人是真要把大姑娘的嫁妝挪給二姑娘?”
“那還有假!”另一個蒼老的音接口道,“大夫人都讓我拿鑰匙去開庫房了。”
“這二姑娘還真是好命!”小丫鬟慨地嘆道。
楚千凰恰在此時進了庭院,前方的林嬤嬤與小丫鬟也看到了楚千凰,神有些尷尬。
兩人趕給楚千凰行了禮,一刻也不敢留,小跑著辦差去了。
冬梅心里也覺得這事實在不巧,小心翼翼地看著楚千凰。
楚千凰角抿,臉沉了三分,停在了屋檐下。
勉強一笑,若無其事地說道:“冬梅,勞煩你幫我通報。”
從前,楚千凰進正院是不用通報的,但是上次回府,沈氏沒見。
冬梅就進屋去了,不一會兒,就出來了,臉更為復雜,艱聲道:“大姑娘,夫人讓您回去吧。”
言下之意是,沈氏還是不肯見。
楚千凰子僵直,靜立在那里。
冬梅正想著是不是勸楚千凰幾句,卻見楚千凰驀地跪了下去,直接跪在了堂屋的門檻外,一副“沈氏不見,就不走的”做派。
冬梅也就沒勸,又去里面通稟了一回。
楚千凰這一跪就是整整半個時辰。
夕徹底落下了,天空變一片幽暗的灰藍,庭院里、屋檐下也點起了一盞盞燈籠,院子里外分外的靜謐。
通往次間的湘妃簾突然有了靜,簾子被人打起,陳嬤嬤走了出來,一直走到了楚千凰跟前。
嘆了口氣,安地勸道:“大姑娘,夫人的氣還沒消,明天就是萬壽宴了,您還是回去早些歇下吧。”
“以后日子還長著呢,您又何必急在一時。”
陳嬤嬤放了聲音,親自起攙扶楚千凰起,就怕犯犟,非要在這里跪上一晚。畢竟明天還有萬壽宴呢。
楚千凰順勢起了,了,得地說道:“陳嬤嬤,我明白,是我惹娘生氣了,以后我再慢慢給賠罪。”
銀的月傾瀉而下,屋檐下,的臉龐一半在影中,一半在月輝下,面頰的仿佛月下的羊脂白玉泛著瑩潤的澤,而那一雙影中的眼眸幽邃如潭,黑漆漆的,帶著超乎年紀的沉靜。
楚千凰抬手做了一個手勢,大丫鬟抱琴就捧過一個腰帶狀的繡品。
“陳嬤嬤,娘來葵水時總是腹痛,我在宮里聽說了一個方,在這裹腹的腰帶里放了藥材,圍在腰腹上可以緩解酸痛。這是我親手做的。”楚千凰道。
陳嬤嬤從抱琴手里接過了那個腰帶,心里也松了一口氣,含笑道:“大姑娘,您放心,奴婢會跟夫人說的。”
陳嬤嬤本想再解釋一下嫁妝的事,但想了想終究沒說,沈氏和楚千凰是親母,沈氏只是暫時挪了楚千凰的嫁妝,肯定是不會委屈了楚千凰的,楚千凰的嫁妝只會更好。
現在說得再多,都不如讓楚千凰親眼見證。
楚千凰微微一笑,跟著朝著次間的方向了,對著沈氏道:“娘,我先告退了。”
冬梅送走了楚千凰,陳嬤嬤則拿著楚千凰給的腰帶進了次間,笑瞇瞇地把這腰帶的好說了。
“夫人,大姑娘是個孝順的,心里時時想著您。”
“大姑娘還小,現在不懂您的一片苦心,以后再長大幾歲,經的事多了,也就明白了……”
陳嬤嬤想給楚千凰說好話,畢竟母哪有隔夜仇,就是楚千凰有什麼不是,沈氏也可以慢慢教。
沈氏疲憊地了眉心,沒說話。
見沈氏面疲態,陳嬤嬤也就暫歇,勸道:“大夫人,您要不要先歇下?”陳嬤嬤暫時把腰帶放在了茶幾上。
沈氏恍若未聞,怔怔地盯著茶幾上的那個腰帶,沉默不語。
恍惚間,耳邊又響起楚千凰的聲音:“那天我本來在碧霄樓的二樓畫畫,后來,看到假山附近的迎春花好看極了,興致一起,就想著采些回來。”
“我還掉了一個荷包在假山邊,還好讓二妹妹撿到了。那個荷包上的牡丹花我繡了好久,幸虧沒弄丟。”
沈氏凝視著腰帶上繡的牡丹花紋,眸漸深。
沈氏突然想了起來,楚云沐掉下假山的那天清晨是下過雨的,到了上午,地面干了七七八八,可是假山附近卻是有泥濘的,楚千凰一向潔,照理說,就算覺得那迎春花好看,也會讓丫鬟去摘才是。
陳嬤嬤看著沈氏失魂落魄,有些擔心,連喚了好幾聲,沈氏才回過神來。
陳嬤嬤覺沈氏有些不對,又親自給備了安神茶,又點了楚千塵給的安神香,伺候了沈氏歇下。
沈氏心事重重,上半夜翻來覆去,直到快子夜的時候,才在安神香和的氣味中,睡去了。
這一覺,睡到鳴方醒。
等沈氏穿好裳從室來到堂屋時,楚千塵也到了,過來給沈氏請安。
楚千塵今天特意打扮過,大紅的褙子在照耀下閃爍著瀲滟的澤,挽了一個彎月髻,鬢發如云,只在鬢角簪了兩朵流溢彩的金嵌石榴石珠花。
艷的臉龐上,笑靨輕綻,仿佛滿樹花盛放,顧盼之間,散發著一種明的艷。
陳嬤嬤看著徐徐走來的楚千塵,一時有些恍惚,恍然間,把眼前的與記憶中的另一道窈窕的影重疊在一起……
還是沈氏把陳嬤嬤喚醒:“你去把那套紅寶石頭面拿來。”
等陳嬤嬤取來了首飾匣子,楚千塵也恰好走到了沈氏跟前,沈氏拉著的手,越看越喜歡,親自給戴上了一朵紅寶石珠花,又配上了套的耳珰與瓔珞。
“這套頭面還是塵姐兒戴好看多了,不僅沒有喧賓奪主,而且還錦上添花。”
“陳嬤嬤,你再去取一對嵌八寶的金鐲子來。”
“不錯,小姑娘家家芳華正盛,就該打扮得這般漂漂亮亮的!”
今天是楚千塵第一次參加萬壽宴這種正式的場合,更是第一次以未來宸王妃的份亮相,沈氏希一切盡善盡,讓那些想看熱鬧的人都瞧瞧楚千塵有多出。
沈氏又給楚千塵調整了一下珠花的位置,雖然已經想開了,但有時候心里還是會有那麼一糾結:就算宸王平安無事,也會有人說楚千塵得了這門親事是飛上了枝頭,可不會有人知道本不需要宸王府來錦上添花。
自己本來可以給這孩子挑一門更舒心的婚事。
沈氏下心中的千頭萬緒,拉著楚千塵的手道:“我們走吧。”
沈氏帶著楚千塵一起先去了榮福堂,當們到時候,楚千凰已經在了。
榮福堂里,坐了一屋子的眷,熱鬧非凡。
所有人的目全都涌向了沈氏和楚千塵,也包括楚千凰。
平日里,要是沒什麼事,姑娘們一向都是自己過來榮福堂的,所以,楚千凰今早就一個人來了。
再說,沈氏昨天沒見,楚千凰也不想去正院自討沒趣,沒想到的是,楚千塵竟然和沈氏一起過來了。
這一屋子的眷都是聰明人,也曾聽聞楚千凰惹沈氏不快的事,此刻不由就出幾分意味深長的表來,暗暗換著眼神。
當沈氏和楚千塵走堂屋時,二夫人劉氏似笑非笑地隨口道:“倒是大嫂和塵姐兒看著更像母呢!”
說著,劉氏還故意瞥了坐在斜對面的楚千凰一眼,下意識地刺了楚千凰和楚千塵一句,有心挑撥一番。
楚千塵輕飄飄地朝劉氏看了過去,一句話沒說,可是楚千菱卻打了個激靈,趕拉了拉劉氏的袖口。
臉上的疤想要痊愈只能靠楚千塵手上的十全膏,十全膏一點沒到手,們就不能得罪楚千塵。
再說了,反正楚千塵都要嫁給宸王沖喜了,和二皇子是絕對不可能了!
只是想到這一點,楚千菱就覺得心暢快。
劉氏也想到了十全膏,趕忙移開目,不再多言。
太夫人也在,方才這一幕也收了眼。
說句實話,有時候也有這種覺,心里不免覺得嘲諷:這個長媳啊,簡直就是被楚千塵給下了蠱了吧,哪里有人疏遠自己的親生兒,而去親近一個庶的。楚千塵再怎麼討好,也不是從肚皮里爬出來的,怎麼可能跟一條心!
罷了罷了。
反正楚千塵這個攪家馬上就要出嫁了,以后了在沈氏跟前上竄下跳的,沈氏與長子總能修復曾經的裂痕的。
太夫人此刻真恨不得楚千塵趕嫁出去,的這種心思也現在了行上,淡淡道:“既然人到齊了,我們就出發吧。”
于是,眾人就簇擁著太夫人去了儀門。
今天可以進宮赴宴的眷只有有誥命在的太夫人、沈氏,以及楚千凰、楚千塵姐妹倆,其他人也只能對們投以艷羨的目,幾個年紀小的姑娘家已經在心里琢磨著等楚千塵回來,定要細細問問萬壽宴到底是怎樣的盛大恢弘。
馬車于卯時過半從侯府駛出,太夫人與沈氏坐一輛馬車,楚千塵、楚千凰坐在后面的第二輛馬車。
楚千塵依靠在車廂上閉目養神,一副不多言的樣子。
不過,就算是閉著眼睛,也能覺到馬車里的另外一人落在上的目,帶著幾分探究,幾分打量。
車廂隨著馬車的奔馳微微震著。
楚千凰婉轉猶豫的聲音驀地響起:“二妹妹,我在宮里也聽說了皇上給你和宸王殿下賜婚的事。”
楚千塵睜開了眼,對上了楚千凰如幽泉般的眼眸,隨意地“哦”了一聲。
神平靜,讓楚千凰有些捉不。
“我一直以為你會嫁給昭表哥,沒有想到皇上會……”楚千凰輕輕地嘆了口氣,似有唏噓、同之。
定了定神,然后又道:“昨天我回府后,聽祖母說了父親之前把你送去楊合莊的事,沒想到這兩天家里出了這麼多事,二妹妹,你一定很不安吧?”
楚千凰說得委婉,其實太夫人是狠狠地把楚千塵給數落了一番,說不為家里著想,說鬧騰不休,說貪得無厭,說想不通楚千塵怎麼會變這樣……
“二妹妹,我知道你有你的苦。”楚千凰同地握住了楚千塵的手,神真切。
是明白的,楚千塵之所以和府里鬧這樣,鬧得不惜得罪祖母與父親,十有八九是因為放不下二皇子,想要辭了這門婚事吧。
從小,楚千塵就喜歡二皇子,這一點楚千凰一直是看在眼里的。
“……”楚千塵一臉莫名地看著楚千凰。
“昭表哥找過我,說想見你一面。”楚千凰自顧自地又道,“你放心,我會想辦法為你們牽線搭橋,一切包在我上……”
其實顧南昭是想出宮親自來見楚千塵的,可是楚貴妃不同意,找人全天跟著顧南昭,因此顧南昭只能找了楚千凰幫他傳話。
楚千凰想告訴楚千塵二皇子有很多不得已,想寬的心,不想,楚千塵卻是出聲道:“停車!”
這兩個字顯然不是對楚千凰說的。
楚千凰怔了怔,一頭霧水地看著楚千塵。
楚千塵笑瞇瞇地說道:“大姐姐,方才這話你敢不敢親口跟祖母說?”
楚千凰:“……”
楚千凰完全沒想到楚千塵竟然會是這種反應,雙眸慢慢瞪大,呆住了。
外面,趕車的車夫應了一聲,馬車就緩了下來,然后停在了路邊。
楚千塵回了自己的手,漫不經心地說道:“不如我去和祖母說吧,就說,大姐姐你教唆我毀婚?”
楚千塵作勢要起下車。
“二妹妹!”楚千凰一看急了,想也不想地手拉住楚千塵的一只手腕,地握住,生怕楚千塵真的去找太夫人說。
楚千凰難以置信地看著楚千塵,那眼神驚疑不定,似乎在思量著楚千塵是不是說真的。
姐妹倆彼此對視著,楚千塵笑容可掬,氣定神閑;楚千凰則面沉如水,眼神閃爍不定。
車廂里陷一片沉寂。
外面的喧囂聲似近還遠地傳來,氣氛微凝。
前面的那輛馬車注意到楚千塵們的馬車停下,也跟著停下了。
王嬤嬤奉太夫人之命下了馬車,匆匆地來到了馬車外,問道:“大姑娘,二姑娘,可是有什麼不妥?”
楚千塵正要說,楚千凰的面更不好了,搶先一步道:“王嬤嬤,沒什麼。就是我早上吃得多了一些,一坐馬車,就有些不舒服。我已經沒事了。”隨口搪塞王嬤嬤。
王嬤嬤關切地又問了兩句,確信楚千凰真的沒事,才回去了前面的第一輛馬車。
楚千塵沒有攔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
楚千凰心下越發不安,松開了楚千塵的手腕,總覺得有什麼東西離了掌控似的,連呼吸都變得沒那麼順暢。
幾乎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與心跳聲。
砰!砰!砰!
楚千凰定了定神,對著車夫道:“繼續上路吧。”
車夫應了一聲,揮鞭聲響起,馬車就繼續往前駛去,一點點地加速。
楚千塵突然把臉往前湊了幾分,湊到了楚千凰的跟前,兩人之間相距不過一寸,繼續能覺到彼此的呼吸。
楚千塵微微勾,清淺的笑容中著一抹意味不明的了然,有種一切皆在掌握中的從容。
笑瞇瞇地說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別有用心’嗎?”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凝著楚千凰,如明鏡,似幽潭,好像能倒映出這世上一切的霾,令它們無所遁形。
眼前的囂張得好似一頭豹子似的,與曾經那個溫婉順的迥然不同。
“……”楚千凰被犀利的眼神看得心下一沉,臉上出了一剎那的驚慌,掩飾不及。
難道楚千塵知道了?!
楚千凰無法直視楚千塵,不由往后退,子撞到了旁邊的茶幾。
“咚!”茶幾上的茶盅被撞得晃了一下,滾燙的茶水隨之灑了出來,恰好飛濺在楚千凰的手背上……
楚千凰吃痛地低呼了一聲,連忙收回了手,但是那白皙如玉的手背上已經被滾燙的茶水燙紅了一片。
垂下眼瞼,對著自己發紅的手背吹了吹,心口砰砰跳,心緒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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