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嬤嬤還來不及說話，就聽楚千塵乖巧地應了，又一次對著殷太后謝了恩。

嚴嬤嬤猶疑地著帕子，言又止，這時，殷太后的目就輕飄飄地朝看了過來，看得心里咯噔一下。

“是，太后娘娘。”嚴嬤嬤再不敢猶豫，只能恭敬地屈膝領命。

殷太后抬手了眉心，一濃重的疲乏霎時間涌了上來，揮了揮手，“哀家乏了，你們都下去吧。”

平日里，殷太后也是不就疲乏，壽寧宮里的宮人也都習慣了，幾個宮、侍井然有序地從寢宮退了出去，只留了何嬤嬤與大宮伺候。

楚千塵從腰側解下了一個櫻草繡云紋的月牙形香囊，雙手恭敬地呈給了殷太后，“太后娘娘，這香囊中的香料可以凝神靜氣，是臣親手做的。”

殷太后接過那香囊，隨意地往茶幾上一放，淡淡道：“你有這個孝心，哀家記下了。”

嚴嬤嬤往那個月牙形的香囊飛快地瞥了一眼，就垂下了眸子，眼底掠過一抹不屑。

這個香囊的繡功實在普通得很，跟外頭隨便那個繡莊賣的荷包沒兩樣，拿這麼個香囊就想討好太后，果真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庶！

楚千塵屈膝行禮后，就帶著嚴嬤嬤告退了。

殷太后怔怔地看著楚千塵纖細的背影，眼神中有欣，有慨嘆，有希冀，有釋然，也有那麼點惋惜：也很想和楚千塵好好說說話，問問顧玦的近況，可是現在時機不對。

出寢宮時，嚴嬤嬤忍不住回頭了一眼，就聽何嬤嬤提議道：“太后娘娘，奴婢瞧這參茶冷了，還是拿去溫一下再喝吧。”

湘妃簾刷的落下，也擋住了后方的聲音，后面殷太后到底說了什麼嚴嬤嬤就聽不到了。

嚴嬤嬤跟著楚千塵出正殿的門檻后，不冷不熱地說道：“楚二姑娘，奴婢先送您回明德殿，然后再回來收拾一下行李。等萬壽宴結束后，奴婢就和您一起回永定侯府，您看這樣可好？”

楚千塵溫溫地應下了，在嚴嬤嬤的指引下，又原路返回，慢慢地朝明德殿的方向走去。

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這趟進宮沒白來。

殷太后的況比預想中好多了，令覺得不解的是，太后明顯不是油盡燈枯之相，上一世怎麼死得那麼早……

是否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

現在已是巳時過半了，驕似火，灼灼地炙烤著大地，從壽寧宮出來，就覺到一熱風迎面而來。

楚千塵全不在意，思忖著往前走去。

等回過神來時，已經到了明德殿前的校場外。

遠遠地，就能看到兩個形高大的男子正在擂臺上比試，兩人形敏捷地躲閃著、進攻著，作迅速，殺氣騰騰，彼此似乎不相上下，一時分不出勝負。

校場的周圍比走之前更喧嘩了，眾人似乎不到這夏日的悶熱似的，有說有笑，一個個神采煥發。

校場口，一群錦華服的年公子如眾星拱月般圍著一個玄年說著話，有人道賀，有人嬉笑，有人鼓掌，有人拍著他的肩膀推搡，好不熱鬧。

楚千塵隨意地掃視了半圈，目落在不遠一個著竹青胡服的年上。

年神怏怏地垂著頭，腳下踢著一塊石子，翻來覆去地著那塊石子。

琥珀機靈地跑去打聽了一番，回來就神微妙地對著楚千塵稟道：“姑娘，方才十五歲以下的年組已經比完了，大爺得了第三名。”

楚云逸才剛滿十二歲，其實以他的年紀，能得第三名已經相當不錯了。

楚千塵盯著楚云逸看了一會兒，對著后的嚴嬤嬤隨口道：“嚴嬤嬤，我過去和我弟弟說幾句話。”

也不待嚴嬤嬤反應，就自己朝楚云逸走了過去。

嚴嬤嬤皺了皺眉，臉上寫著毫不掩飾的不贊同。

太后讓來教楚千塵規矩，照理說，是該提醒一二，不過，楚千塵越上不了臺面，“那一位”肯定是越滿意。還是別逾矩了！

想著，嚴嬤嬤抬眼朝看那正中間的看臺去，那道著明黃龍袍的影在下尤為奪目。

嚴嬤嬤很快就收回了視線，低眉順眼地候著。

楚千塵不不慢地往楚云逸那邊走去，凝眸盯著他那倔強的側臉。

的腦海中浮現一個面目模糊的，在一步步往前的步履中，對方的臉龐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楚云逸從四歲就開始跟隨父親楚令霄習武，還未拿筆，就先學會了騎馬。

楚令霄顯然對他寄予了厚，而他也沒辜負父親的期，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十分刻苦。

小時候，也背著姜姨娘悄悄去看過他練武，看到他的掌心被弓箭磨出泡來，可他還要練，就跑過去給他用白布纏在手上，然后看著繼續練。

在一旁給他歡呼鼓掌。

再后來，姜姨娘不知怎麼知道了這件事，讓不要去打攪楚云逸練武，還盯著練了好幾天紅……

自小，姜姨娘就有意無意地阻止親近楚云逸，但是，同在一個府，楚千塵還是難免會聽到不關于楚云逸的事。

這些事也是在最近才一點點地想了起來。

楚千塵一邊走，一邊出了神。

正前方，低著頭的楚云逸還在踢著那塊小石子，小石子骨碌碌地滾來又滾去。

忽然，他就見一襲大紅的進他的視野，子下的繡花鞋上繡著一對活靈活現的蝴蝶，那如蟬翼般的蝶翅隨著主人輕輕撲扇著。

楚云逸將目上移，兩丈外，楚千塵那悉的面龐映他眼簾。

燦爛的傾瀉而下，輕輕地籠在上，襯得比平日里多了幾分端莊，仿佛菩薩前的一朵金蓮似的。

姐弟倆的目對撞在一起。

這一瞬，周圍的聲音似乎遠去，楚云逸覺得這里似乎只剩下了他們兩人似的。

他有些別扭地抿了抿，薄抿了一條直線，眸幽深。

那天，他聽到父親和祖母想讓楚千塵暴斃，本來是想去莊子上給楚千塵通風報信的，卻反而被父親關了起來。

雖然楚千塵還是平安從莊子上回來了，但是，整件事他本就沒幫上一點忙。

每每想起，楚云逸就覺得挫敗，心口發悶，昨晚他輾轉反側，幾乎徹夜沒睡。

本來，他計劃在今天的武試中爭取奪個魁首，讓楚千塵覺得與有榮焉的，可方才他沒發揮好，只得了第三名。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他輸了，他實在是太沒用了！

這種無力的挫敗在他此刻看到楚千塵朝他走來時，節節上升，攀升到了最高點。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楚云逸驀地轉過，大步就想跑。

楚千塵角了一下，語調平緩地說道：“楚云逸，你再往前走一步試試！”

這句話簡簡單單，不輕不重，可威嚇之意溢于言表。

楚云逸一不小心就又想到了上次在侯府被楚千塵掀翻的一幕幕。

要是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摔個四腳朝天，那肯定會比他今天輸了武試還要丟臉，要是真這樣，他干脆就拿塊豆腐撞死自己好了！

楚云逸停住了，子僵直如石雕，一不。

楚千塵不不慢地走到了楚云逸跟前，停在距離他一步外的地方停下，單刀直地問道：“輸了？”

“……”楚云逸有些別扭地移開目，完全無法直視的眼睛。

他聽郁七說過，家里的姐妹將來出嫁后，要是在婆家被欺負，娘家的兄弟就是靠山。

他是長子，比楚云沐大了這麼足足七歲，本該由他挑起擔子的！

可是他這麼差勁，楚千塵還沒嫁，他就保護不了，那麼他以后怎麼當楚千塵的靠山？

聽說，那些沒有娘家兄弟靠的姑娘家在婆家會被人欺負的。

虧他在皇帝下旨賜婚的那天，還大言不慚地在嫡母和楚千塵跟前放話說，有他呢！

想著，楚云逸覺臉上火辣辣的。

他實在是太丟臉了！！

年人那年輕意氣的臉上寫著倔強、惱、慚愧，還有一的不服氣。

好一會兒，他才僵地點了點頭。

是的，他輸了。

盡管嘲笑他、奚落他好了！

反正活該他著。

楚云沐傲地昂起了下，終于與楚千塵四目對視。

“張！”楚千塵命令道。

“……”楚云沐眨眨眼，下意識地張開了。

接著，他又懊惱地想道：他又不是楚云沐這小子，怎麼讓干嘛就干嘛！

楚千塵隔著帕子從荷包里出了一粒玫瑰松子糖，抬手往他里一塞。

什麼也沒說，就直接走了。

楚云逸只覺得那一混雜著玫瑰、松子和蜂的香甜味彌漫在口腔中，是悉的味道，他知道這是楚千塵親手做的糖。

口中香香的，甜甜的。

楚云逸含著糖角不由彎了起來，又打起了神，在心里暗暗發誓：他下次一定不會輸了，不管是在校場上，還是在府中……

他是長子，他一定會當楚千塵的靠山，讓對他刮目相看的！！！

楚云逸昂了昂下，轉過昂首闊步地走了，頗有幾分“老子天下第一”的張狂。

楚千塵返回了高臺上的座席。

嚴嬤嬤如影隨形地跟著，一直把人護送到了坐席。

安樂、常寧和楚千凰等貴們還坐在原本的座位上，俱都朝楚千塵看了過來。

楚千塵坐下時，眼角的余在下方的擂臺掃過，愣了愣，這才注意到擂臺上比試的兩人中其中一人居然是蘇慕白。

蘇慕白穿著一襲天水碧直裰，手持一把銀閃閃的長劍，相貌儒雅，形瘦削；

而他的對手是一個滿臉大胡子的異族人，這異族人一雙冰藍的眼眸如孤狼般銳利，個頭比蘇慕白還高出了大半個頭，就像是一頭頂天立地的巨熊，發達，手持一對沉重的流星錘。

兩人一個斯文，一人莽，形了鮮明的對比。

尤其這異族人手里的流星錘足足有人的頭顱那麼大，布滿了尖銳的銀刺，舞時，流星錘帶起一陣銳利的勁風，虎虎生威。

高大魁梧的異族人作十分靈活，迅猛，使著雙錘頻頻出招，得蘇慕白連連后退，只守不攻，瞧著似乎很是被。

好幾次，觀眾席上的眾人都以為那流星錘就要捶到蘇慕白，驚呼連連，一個個都著擂臺移不開目。

楚千塵只掃了擂臺一眼，就收回了目。

對蘇慕白的本事還是有些了解的，因此一眼就看出來了他游刃有余。

蘇慕白這個人一向謹慎，希謀定后，等他把對手給了，也就該出手了。

見楚千塵坐下，嚴嬤嬤就福了福告辭，用帶著幾分倨傲的態度說道：“楚二姑娘，奴婢回去收拾行李了。”

也沒等楚千塵回應，就徑自走了，很顯然，全然沒把楚千塵放在眼里。

其貴們眼神復雜地著嚴嬤嬤的背影。

方才，楚千塵來到校場外時，們在這高臺上借著居高臨下的優勢就看到了送楚千塵歸來的嚴嬤嬤。

當時，們只是看了一眼，沒在意，可方才從嚴嬤嬤這句話中的意思，們聽出來了，殷太后把嚴嬤嬤賜給了楚千塵。

很顯然，這是殷太后嫌楚千塵是個庶，沒有規矩，所以才專門派了個嬤嬤去侯府調教的吧。

幾個貴們彼此換著默契的眼神。

一開始，不人對楚千塵還是多有點興趣的，都在悄悄地觀察著，覺得楚千塵外表瞧著乖乖巧巧，可是半晌都憋不出一個字，這子明顯有些向，不夠大方。

現在，不過是去壽寧宮見了殷太后一面，殷太后就不滿地賜下嬤嬤，看來確實如傳聞中一般，就是個懦弱的庶，不僅是上不了臺面，甚至連個嬤嬤都不住！

一個這樣的姑娘家就算是嫁進了宸王府，了宸王妃，以后恐怕也鎮不住。

想著，們再看向楚千塵時，目中帶著幾分輕蔑。

也是，這給人沖喜的姑娘家能好到哪里去！

在一道道審視打量的目中，一道輕快活潑的聲音打破了周圍的沉寂。

“姐姐，”三公主安樂一見楚千塵終于回來了，就如燕歸巢地朝撲去，親昵地挽著的胳膊，撒道，“你去哪兒了？我好無聊啊。”

“下面的這兩人都打了好一會兒了，也分不出勝負……”

“錚！”

一道激烈的武撞聲驟然響起，恰好打斷了安樂的話。

擂臺上，那異族人發出了痛楚的嘶吼聲，他左手的流星錘手掉在了地上，左手腕上赫然多了一道口子，鮮橫流，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地上。

只剩下那右手的流星錘還牢牢地握在他手上。

他獷的面龐上目眥裂，似乎恨不得撲過去將蘇慕白撕裂似的。

當那些觀眾以為這異族人還要再出招時，卻見他憤憤地丟掉了右手的另一個流星錘，直接下來擂臺。

這個作的意思是，他認輸了！

一個兵部員立刻就朗聲宣布道：“獲勝者，蘇慕白！”

“啪啪啪……”

霎時間，周圍的觀臺上發出一片熱烈的掌聲，此起彼伏，如轟雷般此起彼伏。

唯有方才那藍眼異族人及其族人所在的看臺一片肅靜，瞧著與周遭的其他人格格不。

皇帝也抬手啪啪地鼓起掌來，瞧著意氣風發，仿佛是他自己贏了這場比試似的。

“迦樓，”皇帝轉頭看向了就坐在他旁的白僧人，自得地笑道，“這位蘇慕白是我大齊五軍營的一名參將，六年前的武狀元，現在還未及而立之年，為我大齊立下不汗馬功勞。”

皇帝看似漫不經心的語氣中帶著幾分炫耀，幾分示威。

這本來也是今天武試的目的之一，皇帝要讓南昊以及周邊的這些番邦異族知道，大齊不僅有宸王顧玦，還有許許多多年輕勇猛的將士。

這些人并不弱于顧玦！

就是顧玦死了，大齊也并非是人人可以咬上一口的餡餅。

下方，蘇慕白朝皇帝和迦樓的方向了一眼，就把劍收進了劍鞘中，又有人來收拾擂臺上的殘局，取走那對流星錘，掉擂臺上的跡。

迦樓凝著蘇慕白的背影，贊道：“貴國的蘇參將不僅武藝非凡，而且眼力更是過人，膽大心細。”

眼力？！皇帝怔了怔，沒明白迦樓的意思。

迦樓后的青年接口道：“左撇子……‘流星錘’是個左撇子。”

方才那個使流星錘的異族人雖然用的是雙錘，但是人的左右手必然還是有強弱之分的，左撇子自然是左手更靈活且力道也更強，此人既然連左手的流星錘都掉了，單憑他的右手自然也不可能戰勝蘇慕白，這才是他沒有戰、坦然認輸的原因。

皇帝臉微僵，他本就沒看出那個藍眼睛的番邦人是左撇子。

迦樓微微一笑，目和煦，贊了那青年一句：“不錯，你的眼力有長進。”

青年下昂了昂，仿佛得了偌大的夸獎似的。

迦樓又看向了皇帝，接著道：“大齊真是人才輩出，聽說，這位蘇參將曾經在北地軍待了幾年？貴國的宸王還真是會調教人。”

“……”皇帝的臉霎時更難看了，明明此刻燦爛，可是皇帝的面龐卻像是云罩頂似的。

倪公公手里的那把拂塵了，形繃。

他可以猜到皇帝此刻到底有多生氣，在場那麼多人恐怕也只有南昊大皇子烏訶迦樓敢這麼跟皇帝說話了。

周圍其他的勛貴朝臣也都是垂眸，只當做沒聽到皇帝被人打了臉。

迦樓依舊笑著，笑容溫文爾雅，仿佛并不覺得他方才的話有什麼問題。

皇帝臉上的表幾乎有些撐不住了。

這時，下一比試開始了。

兩個形貌各異的男子從兩個方向上了擂臺，這一比試的決勝者將與蘇慕白決戰，再決出這次武試的最后優勝者。

一陣響亮的鑼聲響起，那兩個男子彼此持刀相對，殺氣騰騰地揮刀劈出……

皇太子顧南謹握了握拳，生怕場面越來越僵，清了清嗓子，笑著：“九皇叔確實年英才，文武雙全，才絕艷。”

“孤聽聞烏訶大皇子在貴國也是一等一文武全才，將來，烏訶大皇子與我大齊也是一家人。”

顧南謹這話一出，周圍的氣氛霎時變得很微妙。

從大齊人到迦樓帶來的昊人皆是如此。

皇帝所在的高臺上陷一片詭異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