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塵揚笑了，略一思忖，大概明白了蘇慕白的意圖。

前世也是這樣，王爺活著時，蘇慕白只忠于王爺，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以王爺的利益為出發點。

王爺讓蘇慕白設法拖延婚事，蘇慕白也不見得做不到。問題是，皇帝現在對宸王府虎視眈眈，草木皆兵，如果在這個時候，宸王府再次出面推后婚期，婚事一拖再拖，也許會令皇帝生疑。

蘇慕白不愿意冒這種風險，他選擇對王爺而言最穩妥的方式。

他還真是一點沒變。

楚千塵眼底笑意更濃，心頭涌現出一種故人依舊的唏噓。

換做是，也會這麼做的。

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比王爺更重要。

所以，哪怕前面有個坑，還是會往下跳。

楚千塵目清澈地看著蘇慕白，一派泰然地說道：“那就大婚如期好了。”

王爺的安危最重要。不就是親嗎？嫁到宸王府，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給王爺治病，也不用這麼辛苦地避皇帝的耳目。

再說了，王爺的不是短短三五天就能養好的，就算取出了那片殘刃，也要調養好一陣呢。

窗外，暖風徐徐拂過，吹散空中的云。

天空中又變得明朗起來，碧藍如海，漫天的傾瀉而下。

蘇慕白站在窗口，背下，他那俊逸斯文的面孔顯得模糊不清，神中也多幾分高深莫測的覺。

他定定地凝視著幾步外神堅定的，心里漸漸地升起一種古怪的覺。

一種自己仿佛被看的覺。

這是他的錯覺，亦或是……

有趣。

蘇慕白的眸幽幽閃了一下，又道：“楚二姑娘，你想清楚了嗎？這可是你的終大事，你為了宸王府做得夠多了……無論如何，我也會為王爺守住宸王府的基。”

楚千塵與他四目相接，確認了。

果然，是悉的味道。

喲，蘇慕白這是在玩以退為進了，他坑人時，常常都要坑得對方事后回想起來，也無話可說。

楚千塵也是知道的，王爺在京城并不是沒人，還藏了不底牌，但是，如果用在這個時候，不太值得了。

而且，宸王府現在要是跟皇帝對上，勢必會在京中掀起一片驚濤駭浪，那王爺接下來還怎麼安心治病？！

“我想清楚了。”楚千塵肯定地說道，語調不疾不徐，而又不容質疑，“等王爺回來，再議其它。”

蘇慕白微微地笑，負手而立。

他也確定了。

這位楚二姑娘真是聰明人，十有八九真的猜出了他的心思。

只不過，選擇了被他們利用而已，原因到底為何顯而易見。

看來，他們以后與這位王妃應該會得很融洽的。

蘇慕白對著楚千塵斯斯文文地揖了揖手，“這次多虧姑娘了，宸王府上下激不盡。”

他的心十分地愉悅，覺得自己功拐回了一個心甘愿的神醫，干得漂亮極了。等過些天嫁進來，那就是宸王府的人了。

外面樹上的薛風演一看蘇慕白的表，就算不問，也知道他與楚千塵應該是談了，心里一方面松了一口氣，一方面又有種果然如此的覺。

他約也猜到了這事估計會，不僅是因為蘇慕白擅長忽悠人，也因為楚千塵的態度。

蘇慕白與楚千塵在這樁賜婚上，從一開始，他們的意見就出奇的契合。

一切皆是以王爺的利益為優先。

薛風演默默地收回了視線，慵懶地斜靠在后方糙的樹干上。

他跟了楚千塵幾個月，對也稍稍有幾分了解了：這個小姑娘年紀雖小，但心中自有一桿秤，蘇慕白在忽悠，就真的不知道嗎？

咳咳，反正就結果而言，是好的。

薛風演閉上了眼，抓著機會先小憩一番。

廳堂，楚千塵依舊坐在紫檀木圈椅上，姿優雅，從始而終，都冷靜自持。

了袖，問道：“蘇指揮使可要帶信給王爺？”

反正事已至此，王爺也不用急趕著回京了。

蘇慕白現在心好，因此看人時，眼神也更溫和，笑容也更和煦，二話不說地應下了：“楚二姑娘放心，其它的事全都給我們就行了。”

最麻煩的事解決了，那麼，其他的事都是其次。

這一點楚千塵并不懷疑。

蘇慕白這個人啊，做為敵人很討厭，但作為盟友卻很可靠，他走一步想十步，步步籌謀，深思慮，王爺把他留在京城主持大局，也是為此。

只要他在，就能守好宸王府。

正事說完了，但是楚千塵沒急著走，得在宸王府待足一個時辰才行。

蘇慕白很講待客之道地陪著楚千塵下了一局棋，當棋逢對手時，一個時辰本不足以分出勝負。

楚千塵看著時辰差不多了，又在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后，就毫不戰地告辭了。

揮一揮袖，對這未盡的棋局沒有一一毫的留。

只留下蘇慕白一個人默默地看著棋局，所有所思。

“蘇慕白，王爺回來會生氣吧？”王府長史程林從隔壁的西稍間走來，捋了捋胡須，臉上寫著些許疚，總覺得他們坑了楚千塵。

生氣也來不及了。蘇慕白心道，面上只嘆氣道：“這次只怕得違了王爺的意思了。”

云展跟在程林華后也來到了正廳，神復雜，有些心不在焉。

蘇慕白還留了一半心思在棋局上，隨手拈了一枚白子放在棋盤上。

程林華順著蘇慕白的作去看棋盤，棋盤上星羅棋布地布滿了黑白棋子，驚訝地揚了揚眉，“楚二姑娘棋力不凡啊。”

這一局誰勝誰負還不好說。

不過……

程林華眼神古怪地上下打量著蘇慕白，“你不是一向沒什麼勝負嗎？”怎麼今天他好像有些反常，似乎對這局下了一半的棋很在意似的。

蘇慕白淡淡地笑，“我只是覺得楚二姑娘的棋風很有趣。”

程林華習慣了蘇慕白這個人一直神神道道的，也沒再追問，應該說，他的思緒已經繞到了如今最重要的事上。

不管過程如何，就結果看，這樁婚事已經是定下了。

雖然因為王爺不在，婚事不能大肆辦，但是該做的還是得做。

之前務府下聘后，他已經讓人刷了新房，現在想想還是太馬虎了，得把正院整個修繕一下才行。

最近不能請工匠進府，那就只好由自己人來手了。

程林華越想越覺得事還真是不。

宸王府是先帝在時賜下的，王爺常年征戰在外，連先帝駕崩，都沒能回京奔喪。

這些年，王府沒有主人，后院基本都是荒廢的，雖然打掃得很干凈，但是太靜了，府中連丫鬟和婆子都沒有，也不知道未來王妃能不能多帶點人來……

程林華胡思想著，越想越覺得事多，沒坐下，就走了。

出去時，他下意識地往庭院里的一棵大樹上了一眼，樹上早就空空如也，沒人了。

薛風演已經跟著楚千塵悄悄地離開了王府，來無影，去無蹤。

他心里苦啊，午覺才睡了一半，只好勉強撐起眼皮走人了。

哎，幸好，楚二姑娘馬上要過門了，就意味著他的任務馬上就可以結束了。

想著，薛風演突然覺得日子有盼頭了。

他跟著楚千塵離開王府后，就去了一趟濟世堂。

這是早就安排好的行程，濟世堂那邊已經有幾個病人在等著楚千塵了。

楚千塵在濟世堂里待了一個半時辰，才從后門離開了，抄小路回了侯府。

這一天過得飛快，當琬琰院的院門，已是日暮西下了。

琥珀忙忙碌碌，一會兒吩咐小丫鬟們去給楚千塵準備冰鎮果子和綠豆湯解暑，一會兒讓人去備沐浴用的水，一會兒讓人往屋子里再添一個冰盆。

反正，現在琬琰院里多的是冰，除了侯府的分例外，務府那邊還送來了一份冰，孝敬宸王妃。

這熱天的，冰可是好東西，楚千塵當然收下了，連帶琬琰院的丫鬟們也沾了，天天有一份冰鎮綠豆湯喝。

皇帝的賜婚圣旨下了后，琬琰院里也曾被侯府的氣氛所影響，一度云慘霧。

可是因為楚千塵一派泰然，日子照過，也染了院子里的下人們。

別的不說，這門婚事給琬琰院帶來的好總是顯而易見的，這兩個月的月錢都長了一倍。

丫鬟們作利索，很快，冰鎮果子和綠豆湯就送到了楚千塵手邊，接著，又有人來稟說：“姑娘，二夫人和三姑娘來了。”

“不見。”楚千塵放下調羹，用帕子拭了拭角，聲音輕輕，又著幾分漫不經意。

“琥珀，你去跟二夫人說，三妹妹這麼喜歡寫戲本子可不好，讓也好好管教管教，別以后讓外人看了楚家的笑話！”

“琥珀，你親自去說。”

“姑娘，您放心。”琥珀屈膝領命，明白了楚千塵的意思，與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三姑娘辦事太不盡心了，得推一把才行。

旁邊來稟話的小丫鬟默默地垂眸，總覺得琥珀姐姐自打姑娘重用后，就變得越來越……咳咳，能干了。

琥珀帶著那小丫鬟退出了次間，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湘妃簾，不讓它發出一點聲音。

劉氏與楚千菱就候在堂屋外的廊下。

雖然已是黃昏，天氣還是有些熱，劉氏的額頭滲出了一些汗珠，神間約著急躁與不耐。

這要是往日，劉氏早就已經發火了。

作為長輩來晚輩的院子里居然讓跟個下人似的在這里等著，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迎著劉氏氣急的目，琥珀始終不驚不躁，不疾不徐地走出了堂屋，對著劉氏隨意地福了福：“二夫人，三姑娘。”

笑瞇瞇地把楚千塵說得話重復了一遍，劉氏和楚千菱仿佛被打了一掌似的，臉更難看了。

琥珀全不在意，故意嘆了口氣，“三姑娘，有些話奴婢也不知道當不當說。”

的場面話是這麼說，但其實沒等楚千菱有反應，就自顧自地往下說了：“像我們這些當奴婢的，平日里給主子當差，那都是盡心盡力，恨不得使出渾解數，就怕差事辦得不夠好，既怕主子覺得奴婢能力不夠，又怕主子以為奴婢在糊弄著……”

琥珀這番話撇開楚千菱辦的事來看，那還真是真意切，聽得旁邊琬琰院的丫鬟們以及劉氏帶來的下人們都是心有戚戚焉。

是啊，們當人奴婢的，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然而，這番話聽在楚千菱耳里，簡直是字字帶刺，句句意有所指。

這賤婢好大的膽子，這是把自己比為奴婢，說自己在糊弄人！

楚千菱又又惱又恨，一張瓜子臉紅了白，白了紫，紫了青，彩彩變化著。

琥珀又道：“我家姑娘乏了，二夫人和三姑娘沒事就請回吧。”

琥珀說完，轉就走。

“賤婢！”

劉氏火冒三丈地對著琥珀的背影怒斥了一句，想闖進去，但又勉強收住了腳步。

“娘……”楚千菱著急了。

那張秀的小臉上寫滿了焦急與惶恐，顯然是哭過，到現在眼周還有些腫，眼睛還有些紅。

微微潤的眼角、泛白的櫻著幾分楚楚可憐之。

是真的急了。

上午楚千塵給的這點十全膏最多只能用三五天，等楚千塵出嫁了，一如王府深似海，想進王府的門恐怕沒那麼容易，就更難拿到十全膏了。

劉氏：“……”

無論是楚千菱還是劉氏，其實都沒有把希全寄托在楚千塵上，們不止一次地去濟世堂買過十全膏，甚至還找了面生的婆子以及小廝裝作從外地人去買，結果還是買不到。

濟世堂的伙計說，十全膏是神醫親手所制，有一味非常珍貴的藥材，那藥材稀缺，所以不賣了，伙計還熱地給他們推薦什麼九續膏，說治療外傷有奇效，十全膏也就是好在祛疤而已。

是啊，十全膏相比九續膏僅僅好在祛疤而已。

對于那些普通的老百姓，不如九續膏來得實在，何必多花那麼多銀子去買什麼十全膏。

可是，對于楚千菱來說，要的恰恰唯有可以祛疤的十全膏。

現在，除了濟世堂那位來無影去無蹤的神醫，也唯有楚千塵的手里還有十全膏。

劉氏閉了閉眼，將那滿腹的暗洶涌了下去，打落牙齒和吞。

聲道：“菱姐兒，我們先回去吧。”

一行人風風火火地來，氣勢洶洶，卻是偃旗息鼓地走了。

這時，琥珀恰好走到了湘妃簾外，停下腳步，朝劉氏、楚千菱一行人掃了一眼，就打簾進了次間。

多放了一個冰盆的次間里遠比堂屋更舒適，氣溫如春，不冷不熱，空氣中彌漫著一淡淡的熏香味，恰到好。

小黑貓不知何時也來了，在楚千塵的側蜷了一顆絨絨的黑球，瞇著眼，唯有那帶著第一點白的黑尾不安分地在旁邊一甩一跳的。

“姑娘，二夫人與三姑娘走了。”琥珀道。

楚千塵笑而不語。

剛吃了碗綠豆湯，又以帕子拭了拭角，然后喝了口茶去里的余味，作與神態還是這般從容不迫。

只是這麼看著，琥珀略帶了幾分浮躁的心又定了。

宸王府也罷，二夫人、三姑娘也好，其實也都沒什麼，有姑娘呢。

琥珀想了想，試探地問道：“姑娘，要不要奴婢把院子里的下人的花名冊拿過來？”

想的是，既然姑娘與宸王的這門婚事要了，總該挑一挑陪嫁的人選才行。

“也是。”楚千塵放下茶盅，隨意地應了一聲，似乎直到現在才想到了這個問題，順手了一下小黑貓。

小黑貓仰起頭，“喵”了一聲。

這個場景下，恰有一種“帶上本喵”的戲謔。

楚千塵纖白的手指在它頭頂點了點，低語道：“放心，忘不了你。”

琥珀：“……”

琥珀看著這一人一貓慢慢地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總覺得楚千塵的反應有哪里不對。

忽然間，心里恍如有一道驚雷炸響，一下子心頭雪亮，明白了。

琥珀用一種古怪的眼神凝視著楚千塵。

自家姑娘心可真大，聘禮下了，婚期也定了，居然全都沒放在心上，直到現在才覺得這婚事會？

聯想楚千塵這段時日的從容，琥珀覺得一切都有了解釋。

難怪自家姑娘從不曾為大婚做過任何紅，難怪都沒有要出嫁的，難怪也沒讓自己收拾過箱籠……

萬千思緒混地在琥珀鬧海中仿佛萬馬奔騰般呼嘯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