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原是太祖高皇帝欽封忠敬候之府邸，與寧遠侯比鄰而居，是以，門前這條大街又稱爲忠寧街，然忠敬候府於太宗武皇帝時捲謀逆大案，事敗死後，奪封爵，毀鐵券，抄家滅族。此後，宅邸則被賜給了武朝名臣熊麟山大人，更名爲‘澄園’，熊大人告老致仕後，上折請還此園，仁宗皇帝收了園子，在熊大人故里復賜宅田無數。

前後山林不算，澄園佔地總和約九十畝左右，可分爲前後兩部分。

前院又被稱爲外園，是男人們理政務之，前頭正門是三扇七七四十九個銅釘的朱漆大門，兩旁是東西角門，往裡鋪著潔整齊的巨方石板，筆直而下，對稱有兩排四所外書房，再外側是馬廄車房，及一干奴僕居所的幾排倒座窄院房，過了外儀門，正中是五間巨大敞亮的議事廳，兩旁配有暖房耳房還有茶水房之類的。

通過三扇儀門往裡，方是院。

因顧忌避諱，明蘭坐在覆著輕紗薄簾的竿上，迅速把前院走了一圈，顧廷燁指著幾地方略略認了一下，一待進了院，顧廷燁立刻要求明蘭下地步行。明蘭委婉的表示，弱，不堪長時間步行，還是坐竿的好；男人立刻眼神異樣，湊到耳邊更加委婉的表示：你莫非是爲了保持力……？

明蘭想了想：“我還是走路吧。”

男人的眉眼棱角分明，鼻脣薄，眼神深邃，似乎在無聲的笑。

院最前面正中是五間配有鹿頂耳旁的大廳堂，堂前匾額上龍飛舞三個大字‘朝暉堂’；明蘭暗暗了聲好，轉頭道：“熊大人到底是兩朝元老，清流宿耆，書香門第，也沒用什麼喜慶的字眼，只‘朝暉’這兩字便儘夠了！”

顧廷燁看著這三個字，也是點頭。

朝暉堂左側的小院子，圈顧廷燁的書房，右側是一間偏廳及草木穿堂，其後，隔過一條白石甬道和一道垂花門，是七間七架的正院，兩旁有三重廂房，三重耳房，前後三疊抱廈，一大所足有二十多間屋子，氣派宏大，裝飾廣麗，上書三個大字——嘉禧居。

明蘭看著眼，多看了幾眼，才認出今早就是從這裡啓程的。

嘉禧居後門三間倒座抱廈後有兩道角門，一道通著後廊，那裡還有一小小的議事廳，大約是讓眷們理事會客用的，還有一道連著穿廊，通向一座大花廳。

明蘭看的發暈，還兩發，顧廷燁看著頭暈眼花的樣子只覺的好笑，便拉先去用午飯，待歇過午覺後，夫妻才接著逛。

以嘉禧居爲中心，朝北，朝東，朝西，分別圍有五院子及排房，這些地方大約是讓老太爺太夫人還有哥兒姐兒們住的，可惜，現在都空著。

近些院子的和正院以抄手遊廊相連，遠些的隔著南北夾道，再後面就是一片花草芳菲的園子及山林，明蘭團團走了一圈，最喜一蓮花池，波粼粼，水清幽，湖面蓮蓬花香，水下約見蓮藕節節。這池塘一頭連著藕香亭園，一頭直連著那座大花廳。

明蘭走的累了，索走進藕香亭中歇息。

“這麼大宅子，就我們兩人？”明蘭看了看周圍的八面門窗槅扇，趴在蓮池邊的瑯玕廊上，有氣無力的問道。

“這算什麼大。”顧廷燁站在庭廊上，面朝著寧遠侯府方向，那裡如今是一座小山林，靜靜道，“你也去過襄侯府，那裡可有這兒兩個多還要大。”

明蘭順著他的目看去，低頭暗想：這傢伙想搞合併！只希不是違規擴建。

……

姚依依那時代，每逢寒暑假結束即將開學之時，飛龍活跳了一個假期的學生們都會老實的呆在家裡，忙著趕工作業；時隔這許多年，姚依依很神奇的又看見了這個場景。

這天夜裡，用過晚飯後，顧廷燁從外書房搬了一大堆文折進屋，在連通主臥的西次間文案上鋪陳了一桌子，擺硯蘸墨，低頭認真細看，一邊看，一邊還寫註釋些什麼。

明蘭看的目瞪口呆——明天要上朝奏對見皇帝了，所以連夜補功課嗎？

看顧廷燁低頭深思看文折，明蘭原想說‘您慢慢用功，我先去睡了哈’，誰知顧廷燁卻拿出厚厚一大疊賬冊和僕從名單來，放到明蘭面前，希和‘一起努力，共同進步’。

明蘭忍著哈欠，只得坐到另一旁的小翹幾後，攤開賬冊清單來看；夜燈冉冉，顧廷燁見紅袖相伴，大到愉快，轉眼瞧見一旁呆呆立著的丹橘，便道：“橘子，去沏壺釅釅的茶來。”他依稀記得明蘭邊丫頭的名字，好像都是水果之類的。

這個不錯，好記。

丹橘心疼明蘭，原已備好了中熱水，想讓明蘭早些歇息，見狀只得轉出去沏茶備點心，抱廈里正看著爐火的秦桑見一臉悶悶不樂，便問道：“怎麼了？”

丹橘心裡不痛快，上卻不分毫：“把今早剛送來的新鮮葡萄拿出來，再把那水桃切開幾瓣。”說著，自去櫃裡取茶葉茶壺。

秦桑聞言便起去了，一旁的綠枝頗覺奇怪：“姑娘不是說想早些睡嗎？”

“要‘夫人’！”丹橘板著臉，拿出一套嶄新的‘喜鵲登枝’薄胎窯瓷茶來：“老爺和夫人有話要說，府裡還有好些事沒代完呢。”

碧捂輕笑：“說起來老爺真好笑，昨日他居然對著秦桑姐姐‘棗子’，對著小桃‘桃子’，還對著我‘李子’，丹橘姐姐，老爺你什麼了？”

丹橘從門邊的爐子上提著大水壺過來泡茶，沉聲道：“剛離了管束才兩天，你裡就不三不四起來了？老爺也是你能編派的！這府裡的人聽見了，還當盛家出來的都沒規矩呢！”

秦桑端著切好的新鮮水果進來，綠枝拿出個六寸見方的蓮花樣子水晶碗，兩人洗了手擺放起水果來，邊擺水果，綠枝邊道：“把這小蹄子狂的，回頭崔媽媽狠狠罰一頓就好了！”

彩環看著們作練默契，著實不上手，便笑道：“碧妹妹年紀小，不懂事疏忽了也是有的，都是自家姐妹，可別告訴崔媽媽了。”

綠枝一窒，丹橘目帶不忍猶豫，只秦桑擡頭，微笑道：“碧，給你提個醒。咱們都是打小跟著夫人的，什麼脾氣你還不清楚？如今咱們剛來這裡，正是給夫人做臉面的時候，你可別糊塗了。”語帶深意。

碧神一凜，立刻閉上，彩環頗覺奇怪，又不好追問，故意道：“以前在盛府時，都說三位姑娘中，六姑娘脾氣最好，待人最寬，便是咱們做錯了什麼，怕也不會狠罰的吧？”

丹橘對幾個綠的義深厚，日常不好過分責罰，對彩環卻有幾分提防，看著彩環，緩緩著：“夫人說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什麼掉碗摔杯的都好說，便是辦砸了一兩件差事，但問明由，罰過便好；可只有一樁，卻是斷斷不能的。”

“哪一樁？”彩環張的追問，轉眼變臉笑道“姐姐與我說了，我也好長個記。”

“心。”丹橘盯著彩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計是什麼，但凡心裡起了什麼對不住人的歪念頭，便是千好萬好，也不能要了。”

彩環心裡一，面上卻一臉敬服，連聲笑道：“夫人說的正是，咱們做丫頭的，最要的便是忠心，旁的什麼都是次要的！”說著，想到一事，輕聲問道，“……對了，原先不是還有位燕草的妹妹麼？怎麼沒跟來？”

丹橘瞥了一眼，乾脆道：“年歲到了，老子娘求到老太太跟前，自去配人了。”

彩環還想再問‘不是還有位尤媽媽麼’，綠枝已高聲道：“小桃翠袖這兩個蹄子，不過收拾幾件箱籠，怎到現在還不回來？！”

……

丹橘端著盤子去了正屋，臨走前，想了想，又放了個紅豔豔的大石榴在裡頭，笑瞇瞇的將茶水果點在屋裡擺放停當，見明蘭著單薄，又從裡頭拿了件家常的月白底子雪裡紅梅的襦衫出來，輕輕給明蘭披上，最後把屋裡三盞羊皮宮燈都撥的亮些，才慢慢出去了。

這些年來，明蘭一直保持了良好的學習習慣，一邊翻看賬冊清單，一邊摘抄些要（旁人看不懂的鬼畫符），裡還輕輕念著，顧廷燁擡頭瞧了眼明蘭，只覺盈盈燭火下，玉面映紅，桃腮櫻脣，目璀璨，分外好看。

他握拳清咳一聲，明蘭擡頭去看他，只見顧廷燁神鎮定，淡然道：“你明日先幫我把書房收拾出來，要搬的東西我已託給公孫先生，旁的不要，給我找兩個可靠的丫頭看著，……最好不識字。”明蘭正想說沒問題，忽聽到最後半句，想了想，才道：“這裡的人我不，我的丫頭全識字的，只一個小桃笨笨的，識字不多，但爲人可靠，斷是可信的，先看著罷，回頭我再慢慢，可靠的人不是一朝一夕可得的；這些日子…你若不嫌棄，我給你收拾書房罷。”

其實重點不是識不識字，而是可不可靠；因爲不確定是否可靠，所以纔要找不識字的。一個識字的丫頭若想看點兒什麼，看一眼記幾個字就夠了，若是不識字的，那就只能夾帶私聯了，這樣難度較高，也比較容易被捉住。

顧廷燁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輕輕皺眉：“怎麼都識字？你教的？有否必要。”

明蘭點點頭，一本正經：“丫鬟們都識字，好顯得我蕙質蘭心。”其實當初是爲了讓們看懂暮蒼齋規章制度來著。

顧廷燁挑眉，上披的暗青綢袍上的暗金浮紋微微閃，皎然的月白中更映著他俊朗澄明，他握拳抵脣，輕笑著：“不錯，不錯，盛大才，給爲夫的磨個墨罷。”

明蘭笑著過去給他磨墨，一邊故意苦著臉，搖頭晃腦的嘆氣：“牛刀呀牛刀。”

顧廷燁看的呵呵直笑，著明蘭皓腕如雪，研磨的作緩慢幽，不由得微微怔怔，過了良久，直至明蘭磨好了濃濃一硯墨要坐回去時，他才一把拉住明蘭，靜靜問道：“你，沒什麼想問的嗎？”

明蘭莫名，呆呆道：“問…什麼？”

“府裡。”顧廷燁道，“你沒什麼想知道的嗎？”顧府勢詭異，是個人都看得出來，這幾日居然什麼都沒問。

明蘭明白他的意思，目清澈：“原本有的，但老太太說，有了不懂的先別著問，先自己想想看；這樣會顯得我很聰明。”

顧廷燁冷峻的眉頭也鬆了下來，不一笑：“好好，你冰雪聰明，那說來聽聽罷。”

明蘭扯開顧廷燁抓自己的手，拖過一旁的小杌子來坐下，輕輕道：“……當初剛見你家裡人時，我第一個覺得奇怪的就是年紀。第一，過世的公爹是長子，作爲侯爺世子，公爹親只怕只早不晚，可是，煊大哥哥和煬大哥哥的年紀比煜大哥哥大出了好多。這是爲何？”

顧廷煜只有二十八歲，且上頭沒有兄長，可是四房五房的長子，顧廷煊和顧廷煬卻都有三十三四了，迄今爲止，大房嫡孫只有顧廷煒的兒子，兩三歲的小豆丁賢哥兒一個。

而四房和五房呢，別說打醬油了，顧廷煊的大兒子看醬油鋪已是綽綽有餘，而顧廷煬的大兒已夠年紀當醬油鋪老闆娘了。

顧廷燁眼神漸漸發亮，角含笑，明蘭看著他，不無嘆息道：“我想公爹定是與第一位太夫人鶼鰈深，意極其深重。”

顧廷燁臉慢慢沉了下來，這句話不是隨便說的，推演其中意思，若老侯爺對第一位秦夫人很深，那麼對接著嫁進來的白夫人就不會很接，而對現在的秦太夫人，則會屋及烏。

顧廷燁輕輕摟過明蘭，挨在懷裡，輕聲道：“小時候我曾聽五嬸說起過頭位太夫人，說與父親青梅竹馬，深意重，因弱多病，父親自請聖命去戍邊，好躲開京中的長輩囉嗦干涉；如今的太夫人更常把掛在邊，說貌高貴，端雅溫慧，心慈弱，是位世間難能豈及的好子；父親，更是記了一輩子。”

明蘭撅了撅，伏在男人懷裡，淡淡道：“第二個不明白的地方，是太夫人的年紀。”明顯覺男人一，接著道，“從太夫人的屬相來看，今年四十四歲，你出生之時，已有十九歲，一年後嫁侯府是二十歲；也就是說，頭位秦夫人亡故之時，也十六歲上下了，這……是怎麼回事？”

如果老侯爺真對第一位秦夫人那麼深，想要尋秦家兒來續絃好照料顧廷煜，那時就可以娶秦太夫人了，爲何中間要隔上一個白夫人？

明蘭覺到顧廷燁的僵，慢慢爬起來，看著他的眼睛，堅定卻輕聲道：“當時，公爹有什麼理由，非要娶婆母不可麼？”這個問題有些難堪，卻是如今一切問題的源。

顧廷燁久久盯著明蘭，不知說什麼好；這些年來，顧廷燁心中沉懣，可卻始終家事難言，真到要說時，也不知從何說起；明蘭並不問半句，卻見微知著，很清楚的看明白了一些事。

明蘭從沒見過顧廷燁這幅神，冷峻的眉高高挑起，眼窩深陷影中去，眼神很鬱，很危險，卻又帶著淡淡瞭然，似乎無可奈何，過了半響，他才慢慢開口了：“我外祖那邊是海寧白家，你聽說過麼？”

明蘭很想表示一下仰慕之，可真沒聽說過白家，海寧那兒最有名的是一門七進士的陳家，父子三翰林的趙家，以及前任閣老的徐家，另外還有些宿著的世家大族，反正沒有白家，於是，明蘭只好老實的搖頭。

顧廷燁自嘲的笑了笑：“自然沒聽說過，白家既非世族，也非書香，乃是，鹽商。”

明蘭愣了，士農工商，他老媽來自最低等的商家也就算了，反正還有儒商，義商，可卻是商家裡讓人看不大起的鹽商，這個……怎麼向白家表達敬意倒是蠻困難的。

顧廷燁接著道：“你可知鹽商家裡什麼最多？”

“鹽。”明蘭不假思索，口而出，當即引來一個指節在腦門上敲起，立刻捂住腦門輕呼道，“銀子！是銀子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