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原本就站了好些看熱鬧的媳婦婆子,莫大娘素來跋扈,府裡礙著莫總管的面子,沒人敢惹,便是主子也多客氣,如今不知誰攛掇的,居然敢來下新夫人的面子。與這種渾人,便是對兩句都是笑話,衆人作一團,竊竊私語,想著不知明蘭如何應付。
誰曉得明蘭連面都沒,毫不客氣的手捆人,不過須臾之間,嘉禧居又是一片安靜祥和,園中衆丫鬟也沒見怎麼驚慌,除了雪地上一排凌的腳印,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還不待衆人驚愕,只見一個桃紅錦緞夾襖的圓臉丫頭出來站在檐下,笑容可掬的朗聲道:“衆位媽媽姐姐,若覺著冷了,到水房裡喝杯熱茶暖暖子罷。待問完了話,便可回去了。”
衆人愕然,面面相覷,不知如何計較此事。
屋裡的爐火正旺,直烘得人暖洋洋的,明蘭神自若,持筆穩健,自言自語了兩句:“尋了個七老八十的婆子來鬧事,打不得,罵不得,罰不得,倒費了們不心思……”還好,一旁的丹橘卻氣的什麼似的。
在盛家,不論主子們如何鬧騰,這般奴大欺主的事還真不怎麼有。盛老太太治家嚴厲,沒哪個下人敢做耗,待王氏進門,一概放權,王氏堪堪把裡外換了個乾淨,林姨娘上臺了,妻妾明爭暗鬥,硝煙滾滾,盛紘煩不勝煩,只能拿下人出氣,好些管事僕婦都填了炮灰,剩下來的大多心明眼亮,沒人敢頭出風頭。到海氏進門,更使家風井然。
“這種刁奴!要,要是房媽媽見了,定然……”丹橘子敦厚,想了半天也想不上什麼有力度夠震撼的狠話。明蘭笑笑撂下筆,倒不很生氣,又沒什麼王八之氣,人家不服,有什麼法子,只好…呃,慢慢教育了。
約個半時辰後,莫總管得了信,立刻趕來跪在嘉禧居前,連連磕頭賠罪,他倒不怕別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子,就算這個差事幹不下去,也盼主子給留些面,不至於把自家一擄到底。就怕明蘭告到顧廷燁面前,那小爺的脾氣他最清楚不過,管你是天王老子,若惹著了他,什麼事都做的出來。明蘭的聲音隔著門簾傳來,輕文氣:“莫總管不必自責,自來只有娘管兒子的,哪有兒子管教孃的,這事我會瞧著辦的,你起來罷。”
這話不輕不重,莫總管一時不著頭腦,又被婆子催著離去,心想著大約夫人要發落自己老孃一場,不外乎兩頓飯,關上一夜,只要不株連旁的,也算輕的了。
第二日一早,他便趕去嘉禧居等話,只見屋裡出來個打扮秀麗的丫鬟,神清冷,說話文縐縐的,當著園中衆人面道:“昨日莫大娘好大的本事,開口閉口如何尊重面,竟忘了主僕本分,這般大喇喇的胡咧咧,就不怕驚了夫人的子?!”
莫總管急了,正想上前辯駁兩句,那丫鬟又緩了面道:“也知道大娘吃了兩盅酒,說話沒個遮攔,可早知要去主子跟前回話的,居然也敢吃酒!家有家規,有錯就罰……”莫總管一顆心吊了起來,那丫鬟接著道,“可夫人仁慈,一來念著大娘伺候過老太夫人,二來大娘年紀不小了,不好責罰打罵,怕傷了分……”
園衆僕婦嘀咕聲漸大,想著估計新夫人也是個怕事的,大約要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若眉面無表,徑直宣判道:“可大娘這個子著實禍害,哪有這般頂撞主子的,莫總管做兒子的沒法管,夫人便替您管了。昨日已將大娘送落鬆庵中,請替過世的老太夫人吃齋唸佛,以求福法。”
這話一落,莫管事傻了,一衆僕婦也傻了,這算哪門子罰方法。一沒打,二沒罵,莫總管也無從求,做奴僕的又不能跟主子說個孝字,莫大娘不是整日提老太夫人如何如何麼,如今請爲老太夫人祈福,又怎好說個不字。
落鬆庵跟銅杵庵很像,專收容面人家裡犯了錯的眷,不過規格低些,管制更爲強化嚴厲,去那裡帶髮修行,就真跟出家人一般,茶淡飯,掃除劈柴,有空還得幫著施捨粥飯。莫大娘早慣了大魚大,小幺兒伺候,打人罵狗的囂張日子,如何守得住這般清苦。
庵中尼古也不曾過分苛待這六十多歲的老太婆,卻不許任何人與說一句話,若撒潑,便關起來敗火,莫大娘難如百爪撓心,又饞,人寂寞,滿肚子火無人可撒,不過短短三四日,已後悔莫及,幾到明蘭跟前跪地求饒。
七八日後,莫管事接了老孃回家,住同街的人傢俱是大吃一驚,莫大娘便跟變了個人似的,足足瘦了一圈,面上油全無,神倒還好,只是說話舉止老實拘束的厲害。進得府來,跪在明蘭門口的廊下狠狠磕了幾個響頭,說話結結,大氣都不敢出。
明蘭隔著門簾,話音淡淡的:“大娘別多禮了,您是府裡的老人了,這般可我怎麼得起?我近來想著呀,到清淨點兒的寺廟庵堂裡,給祖父祖母還有父親母親供盞長明燈,添些福香,最好使人常常看著,要說還是老人伺候得心……”
莫大娘嚇的魂飛魄散,可再也不願回那沒半分人氣的地界去了,只磕頭的更加厲害:“都是老奴豬油糊了心,人攛掇了幾句,衝撞了夫人,老奴該死,這可以後再也不敢了,求夫人饒了老奴這回罷……!”裡頭的夫人似乎笑了笑,說話十分和氣:“大娘是個明白人,這府裡府外明白人更多,大娘縱算不爲自己想,也該爲兒孫們想想不是。”
莫管事千恩萬謝的把老孃領了回去,一迭聲的規勸,莫大娘失魂落魄道:“兒呀,你說夫人不會記著恨,想法折騰咱們罷。”莫管事道:“這回夫人只罰了娘,在裡頭當差的二丫和狗兒,還有大哥連著我,一個都沒,就是給咱們留了面的。娘,以後您可別再聽人攛掇了,這回可著厲害了!”莫大娘恨恨道:“回去就尋那起子腌臢老婆算賬!”,
沒過多久,傳來莫大娘直往左鄰右舍衝,與幾個平日要好常吃酒的婆子媳婦狠狠打鬧了一架,力壯的莫大娘,打架在行,一時砸了好些鍋碗瓢盆,許多人臉上都留了道道。
明蘭聽了後,只笑笑而過,不再提起——世道艱難,好一招暗箭傷人,這回若下手輕了,不能服人,以後就難旁人聽話,若下手重了,莫大娘的年紀資歷擺在那兒,不論是打了,罵了,還是罰跪,免了莫家人的差事,都會有某些正義人士跳出來囉嗦。
什麼‘祖母跟前的便是貓狗也比常人面些’啦,什麼‘才掌家沒兩天就不把祖宗邊的老人放在眼裡’呀,什麼‘莫家的素來忠心勤懇,這般豈不寒了忠僕的心’云云。那就沒完沒了了,就算殺傷力不大,也夠噁心人的,若再風言風語傳出去些,那就更彩了。頭一次真心覺著顧廷燁以前的日子真不容易,這種暗箭本防不勝防。
大約明蘭那句‘要說還是老人伺候得心’很有殺傷力,之後的文檔查問工作順利了許多,那些伺候了幾代人的老世僕也都老實順當的聽命從事,就怕新夫人瞧哪個順眼,請人去看長明燈。侯府至今已數代,世僕也代代孳生,外加部互相聯姻,關係錯綜複雜,且還有外頭嫁娶的,由於工作量過於繁重,又忙碌了近半個月,才堪堪整理了個大概。
明蘭倒也不急,每日悠閒散步,若天氣好,就在廊下走,若天氣不好,就在正房幾個屋子走幾圈。也不追究舊賬,一切人事照常,該如何就如何,時日漸久,老侯府的下人們沒迎來那新的三把火,又見明蘭爲人和氣,除了查新賬仔細了些,旁的也不刁難,衆人也漸漸定了心。至於約束管制方面,在廷燦出嫁之前,太夫人是斷不許出現夤夜吃酒賭錢及敗壞家風的事,既然上頭鎮山太歲著,明蘭樂得懶。
“夫人,那些賬……”丹橘生生咬住舌頭,有些話知道不能說,“您就那麼算了?”這幾日忙下來,也知道老賬目是有問題的,這事若發生在盛家,別說盛老太太眼裡不沙子,房媽媽滿手段,單隻一個王氏,就能把那羣蠹蟲給活剝了皮!
“怎麼可能?”明蘭白了一眼,貪污是肯定有的,只是大貪小貪的問題,可是……問題不在這裡,“再教我好好想想。要麼不做,要做之前定要細細想通,最好一擊即中,一次消停,不然……唉,到底是一個門裡的,三天兩頭鬧不是好看的。”
“那您何必這麼早把事兒攬過來呢,不若多歇一陣。”丹橘悶悶道。
“等到我挪不的時候,出點兒什麼岔子,那纔是要命。”明蘭嘆道,“不若趁我現在有力氣罷,侯爺如今燁不容易,不能給他添麻煩了……”隨著瞭解深,對老侯府的形越來越清楚,心中已有了個初步的廓。爲著辦事利落,向顧廷燁申請要幾個能在外頭查探跑的。
屠家兄弟不愧是江湖上混的,於查探消息的功夫端是一流,明蘭得了他們的助力,立刻事半功倍,不直呼他們做護衛真是人才浪費。足足一個月的資料收集基本完畢後,明蘭的肚皮已鼓個小簸箕,爲著同時鍛鍊腦力和力,常著肚皮在屋裡踱步,待想明白了些,就趕坐下撰寫在旁人看來是鬼畫符般的摘要計劃——
“寧遠侯府有契奴共一百三十六人。其中,家生奴僕,不計男,共七十八人;之中,有五戶乃三代以上世僕,其餘皆一二代孳生奴僕。外頭採買奴僕中,有十二人已與家人全無聯繫,尚有……”
“在外置辦產業者有…於親戚名下置產者有…,其中田產者分別於……這幾,商鋪則有……這幾,不能排除有爲其主子置產者……”
“親屬關係中,有……這幾人爲小吏,這……幾人經商,還有……之親屬在別府爲奴。”寫了半天,明蘭咬筆桿沉思。做事要目標明確,到底想要個什麼結果呢,是把這些貪了主子錢財的傢伙們一鍋端了,還是敲山震虎,殺殺威風就好了呢,或者來一次大清洗,換上自己的人手?有沒有陷阱在裡頭呢,會不會被算計了呢。
明蘭扯著頭髮,頭痛之極,本不是宅鬥人才,上輩子最大的職業規劃也就是有朝一日能威風的拍個驚堂木斷案子,而不是在這裡苦思冥想怎麼肅貪倒人,要是有這能耐,早進反貪局或檢察院了。^
丹橘在旁小聲道:“夫人,歇歇罷,別累著了。”
明蘭忍不住笑出聲:“哪那麼貴了。”
到目前爲止,的狀態十分良好,除了偶爾小筋外,基本沒什麼妊娠反應,顧廷燁很自作多的認爲,這一定是個懂事孝順的好孩子。按照府中老人的說法,當年白氏夫人懷這混世魔王的時候,也很順當康健,可惜生出來卻氣得老父三天一跳腳,五日一家法。";顧廷燁聽了這話後,沉思良久,忽反問:“若將來,兒不聽話,你可會…”“打,那是必須的。”明蘭想都沒想,小淘氣包就要打兩下才長記,姚依依兄妹倆就這麼大的,打手板,拍PP,也沒見落下什麼心理疾病,讀書就業都很順當,只要不是毒打,寓教於樂,掌握好尺度就,補充了一句,“不是說棒底下出孝子麼。”
男人立刻翻臉:“打什麼打,你小時候多淘,下水撈魚上樹捉鳥,老太太過你一指頭麼!孩子不聽話就慢慢教,開口閉口就要打,你當爹孃這麼好做的!”
說完就拂袖而去,連飯後一盞茶都不喝了,留下猶自捧著茶盅的明蘭又驚又呆。
朱氏子愈發重了,三月的頭一日開始發作,翌日產下一,太夫人雖略有失,但一旁的婆子都滿口恭喜,還連道‘一兒一恰個好字’,便也撂開手,抱過孫喜孜孜的逗弄起來,並起名靜姐兒。不知爲何,嬰瞧著不甚康健,瘦小病弱,那小胳膊小就跟紙糊一般,看的明蘭心驚膽戰,連都不敢,跟著說了好些吉利話後,趕送了好些滋補的藥材過去,朱氏甚是激。
大約這陣是個生兒的日子,沒過幾日盛家使人來傳消息,如蘭也產下一。明蘭當即一愣,又笑道:“五姐姐子可好?”
來報信的正是劉昆家的,福□子道:“回六姑的話,母都好。”比起明蘭剛穿來那陣,明顯發福許多,笑呵呵的說如蘭的兒如何白胖結實,如何哭聲震翻屋頂云云。“健壯就好,我備了些金銀小和緞子面,回頭勞煩媽媽給五姐姐送去,不過……五姐姐沒哭鼻子罷。”明蘭指著旁的杌子,請劉昆家的坐下,小桃便端上茶盞,又把暖籠上烘的一條毯子給蓋在膝蓋上。
大冬天出門本是罪,這般殷勤款待,劉昆家的心頭舒服,知道明蘭和如蘭自小打趣笑鬧慣的,當下說話也不拘束,笑道:“瞧姑說的。老太太說了,先開花後結果,不論咱們太太還是大姑,都是頭生了姑娘,後頭又生了哥兒。這有什麼,子康健最要。”言下之意,便是如蘭和王氏的確有些失落。
明蘭心裡一笑,道:“祖母的話有理,這趟子媽媽辛苦了。”順手把手中的暖爐遞給取暖,又道,“只可惜我如今不好出門,這外甥的滿月和百日沒法去了,請媽媽代我向太太告個罪了。”
劉昆家的捂著手爐,滿臉堆笑:“六姑太見外,都是自家人,說什麼告罪呢,待姑生了哥兒後,一道團聚豈不更。倒是楓三爺的婚事,姑沒法來,委實可惜了。”
“哦,三哥哥的婚期定了”
“定了。”劉昆家的小心的喝了口茶,悠悠道,“因咱們未過門的三是柳家這輩的嫡長,自小養在祖父母膝下,聽說素日最得柳老太爺和柳老太太的喜歡,這不,兩位老人家非要從老家趕來瞧孫出嫁不可。這拖拖拉拉的,只好定在這月中了。唉,要說三爺真是有福的,也不知咱家大爺在外頭如何了?每回來信都只說好,把我們太太憂心的什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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