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陳萍萍恭敬應命。

“那兩名刺客真的是四顧劍門下？”

“是。”

皇帝忽然皺眉問道：“那四顧劍難道不會真的為了報仇，去殺范氏子？”

陳萍萍恭敬應道：“一代宗師，總是有些架子的，眼下還在東夷劍坑里潛修，只要范閑自己不去東夷城就好，而且這件事臣也在理當中。”

“知道了，那些事前天夜里還沒談完，今天繼續。”皇帝半閉著眼睛養神，問道：“拖了許久才肯回京，就算你不怕史們上章，聯也要顧及這天下臣民的議論。聯知道你是在使小子，不滿意對他的安排。”

陳萍萍輕輕著右手無名指的指甲，不知道是張還是激，但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卻依然十分平靜：“這件事后，估計宰相會記仇，雖然他會相信是四顧劍出手，總會認為自己的兒子是因為范氏子死的，這門婚事……還是算了吧。”

皇帝靜靜說道：“不妨事，靖王已經宮，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喜歡那個小家伙，別看他不管事，但若他其要護個人，這朝廷里也沒有誰敢再，至于林若甫，他是聰明人，林珙死后、他應該相信誰，二十年后，總該有個真正聰明些的決斷才應該。”

“靖王？”陳萍萍有些意外。

“當然他沒有認出來，所以不知道他與那小家伙兒是何來的份。”皇帝嘆息道：“也許一切皆是命數。”

似乎這句話涉及到了某些經年之痛，一帝一臣同時極有默契的沉默了下來。

陳萍萍忽然說道：“四年前我就反對過。今日，臣依然反對這門婚事。”

皇帝睜開眼晴看著他，說道：“你比聯還要小，但這些年勞心勞神，卻老了許多，以后還是管些事。這些小家伙兒的事兒，哪里有資格讓你心。”

陳萍萍微笑應道：“這件事完了，臣就告老。”

“什麼事？”

“陛下，那個孩子的事。”

皇帝的語氣變得淡了起來：“為了將他母親的東西留給他，聯轉了這多道彎，假意心疼晨兒，封為郡主，讓這份產業作嫁妝。然后請太后指婚，這才名正言順地讓他得到這些東西。聯用心良苦，莫非你還有什麼不滿。”

“臣不敢。”陳萍萍心知肚明陛下為了讓范閑能夠重獲葉家，著實施了不手段，他正說道：“只是臣總想著，萬一哪日臣去了。這監察院該如何置。如果將院子再到一個外人的手里，實在是很危險的事。”

與皇權的繼承不一樣，監察院是一個有些畸形的存在，全依賴于慶國皇帝對陳萍萍的無上信任，依賴于陳萍萍對皇帝的無上忠心，如果陳萍萍一旦死亡，不論是誰接手監察院。都極有可能對于慶國的朝局產生難以想像的可怕影響，給臣子，則有可能出一權臣威脅到皇族，給皇子，則有可能造就一位過于勢大的皇子，影響到皇位的迭。

皇帝又閉上了雙眼，似乎在思考什麼：“你是認為聯應該將院子給他？”

“不錯，那孩子既然不是外人，自然不會威脅到宮中。可是他的出又注定了不可能參與到天子家的爭斗之中，所以最能夠保持中立。”陳萍萍緩緩應道。

皇帝似乎每些心：“且待聯思琢思琢。你好生將養，總還有一二十年好活，這事不用太著急。”

“是。”陳萍萍見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恭敬行禮退出，早有遠宮看見過來扶著，往宮外的道路走去。

皇帝站起來，閉目良久，忽然睜眼看著那個椅往宮外行去，他不曾懷疑過陳萍萍對自己的忠心，但一直有些疑慮、為什麼這條老狗會對那個子如此念念不忘，不惜一切地替那孩子爭取所有可以到手的權力——想到那個孩子，這位天下至尊的臉上忽然閃過一溫，心想他來京后還沒有見過，什麼時候得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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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將椅推出宮，有侍衛接過、然后緩緩推行在外宮里，再至門口，便有監察院的人接了過去，將陳老大人攙扶上馬車，馬車在朱雀大街上向前行進著，碾著石板路，發出蹬蹬有韻律的聲音，卻是半天都還沒有行出城。

往東城去的路很安靜，這時候天也已經半黑了，馬車往斜里一拐，在一個僻靜的地方停了下來，這里早有另外一輛馬車等候在此。監察院的吏與那馬車旁的護衛似乎并不悉，卻很默契的同時離開馬車，散落在四周，形了一個比較蔽的防衛圈。

兩輛馬車挨得極近，同時間，馬車里的人將側簾掀開，對視一眼，正是陳萍并與范閑的父親，當朝禮部待郎范建大人。陳萍萍看見這張滿臉正氣的面容，便十分惱火：“趁我不在京，你就哄著陛下給你家兒子找了門好親事！”

范建見他發火，既不恐懼也不張，微微笑著應道：“四年前，你壞了我的事，我只不過現在想辦法將事圓回來而已。”

陳萍萍冷冷道：“得那麼一堆臭錢，又有甚值得可喜的。”

范建搖頭道：“錢是最重要的東西，不要忘記當初院子初之時，若不是閑兒母親、你們喝西北風去。”

“如今這庫早不是當年的葉家，你范家如果接過去，只怕會焦頭爛額。皇上林家認了和生，就是想讓你和宰相能和平相，同時也是為以后考慮，不然將來讓人知道郡主嫁皇子，那是個什麼說法。”陳萍萍冷笑道：“聽我一聲勸，退了這門婚，對你對他都是好事。”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算什麼。”范建皺眉道：“你一直認為長公主和當年的事有關系，但是這麼些年了，你也沒有找到證據。”

“不僅僅是這個原因。”陳萍萍寒著一張臉說道：“就算陛下覺得虧欠他，但你想想，如果陛下真聽了你的，將葉家還給他，那這院子怎麼辦？陛下雄才大略，絕對不會允許世上有人同時掌握這兩樣國之利，即便是他也不行。”

范建的眉頭皺得更了：“你既然知道這些，為什麼還要讓我兒子牽涉到這些事里面，讓他做個富家翁豈不是更好。”

“富家翁就這麼好做？”

“有你我在京都里，長公主也了教訓，以后的幾年應該會很平穩。”

陳萍萍寒聲道：“不要忘記，你的……兒子，一月前才險些被人給殺了。”

范建盯著他的雙眼：“這是我的疏忽，何嘗不是你的問題，如果你不是賭氣不回，也不至于京里會有這些風波。”

陳萍萍靜靜道：“如果你兒子就這般死了，還用得著你我如此用心？”

……

一陣沉默之后，范建開口說道：“在這件事里，我付出的代價遠比你大，所以如果兩邊無法抉擇的時候，我希你尊重我的意見。”陳萍萍想了一想、認可了對方的說法。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范建冷冷地放下車簾，一聲今下，兩輛馬車分道揚鐮。

黑夜籠罩著皇城，在這片濃墨計似的背景中，人們有的為了利益相聚，有的為了理念相聚，然后往往又會因為這同樣的兩個詞分開，只等某日某個機緣巧合的緣故，再次走到一起。皇城下，高高的朱紅宮墻旁，緩緩地行走著一抬轎子，后方遠遠地跟著幾名親隨，遠宮門的軍看見這輛轎子繞著宮墻行走，卻沒有人上前發問。

那是宰相的轎子，這是宰相的習慣，每當慶國陷某種問題之中，他總是會令人抬著自己的轎子繞著宮墻打轉，有的人說他是在森嚴的安靜環境中思考問題，鄙視宰相的人認為這種怪癖說明了他對于權力的某種病態狂熱。慶歷二年，南方大江發了洪水，宰相大人便是塵著轎子繞宮墻轉了許多圈，第二天便上了一道折子，詳細地記述了賑災救災一應事項分工及流程，條疏清晰有力，而在最關鍵的銀錢用度上，卻有些捉襟見肘，戶部有些獨力難支，恰此時庫卻有幾大筆海外貿易銀兩帳，險之又險地為宰相的計劃提供了保障，陛下龍大悅。

世人常道，宰相是相，看他府第便知。宰相是能相，看這天下便知。但不管是相還是能相，其實在某些特定的時候，他總是會回歸到最原始的角，比如父親。今日宰相繞著宮墻“散轎”，無人敢來打擾，正是因為大家知道他的二兒子死了，大人的心不好。

夜漸漸的深了，皇宮里點起了紅燭燈籠，約約的黃燈從高墻之上灑漫了過，但宮墻這面卻依然是漆黑一片，轎子緩緩走到宮墻某側僻靜地，迎面遠遠有一個燈籠搖搖晃晃地過來了，走得近了些，才看明白原來也是一方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