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萬里悲秋常作客”的名頭。在京都里早已響了數月。只是后來他堅不作詩,才漸漸淡了。諸臣聽他一句話便把事推到莊墨韓那里。還以為他與陛下早就暗中有個計劃,要打擊一下北齊文壇大家的氣焰。
其實范閑也只是猜的,前世的經驗并不足以讓他能猜忖帝王之心,但是看慶國近來文風之盛,想來這位陛下一直不甘心戰場之上無一合之敵,文場之上卻始終被北齊人視作南蠻。
這莊墨韓來國之后,出宮,雖然是太后及諸位娘娘敬其文名,但是只怕陛下的心里會很不舒服。偏生慶國并無文章大家,于是乎自己這個文抄公,便被很無辜地推上了擂臺。
范閑知道自己沒有猜錯陛下的意思,因為隔著老遠,他強悍的目力依然能夠看清楚,陛下的雙眼漸漸瞇了起來,目幽深里著一欣賞。
這欣賞,白然是欣賞小范大人深明聯心,同時也是警告,作首好詩出來,莫在莊墨韓面前丟了慶國的臉面。
“不若你作一首,讓莊墨韓先生品評一番,若不佳,可是以罰酒的。”皇后微笑說道,也清楚自己旁男人的想法,提前布了后手。
事已至此,還能如何?范閑回到席間,不顧醉意已濃,又傾一杯,讓微酸酒漿在口中品砸一番,眉頭鎖。
眾臣皆知范公子急才,所以暗中替他數著數。大約數到十五的時候,范閑雙眼里清微現,滿臉微笑,雙微啟,道:“對酒皆歌,人生幾何?譬如朝,去日苦多。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沈至今。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契闊談宴,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如同范閑每次丟詩打人一般,此詩一出,滿堂俱靜。
此乃曹公當年大作,范閑刪了幾句,拋將出來,值此殿堂之上,天下歸心正好契合陛下心思,最妙的是周公吐脯一典,在這個世界里居然也存在,而且此周公卻不是抱皇帝之徒,而是實實在在做了皇帝,故而范閑敢于堂堂皇皇地寫了出來。
許久之后,宏大的宮殿之中,群臣才齊聲唱彩:“好詩!”
皇帝陛下面滿意之,轉首向莊墨韓,輕聲道:“不知莊先生以為此詩如何。”
莊墨韓面不變、他這一生不知經歷過多次這種場面,也不知品評過多次詩詞,之所以能得天下士民敬重,就連殿下這些慶國員,有不都是讀他的文章仕,所依持的,就是他的德行與他的眼,當然,最重要地還是他自宏博的學問。
“好詩,”莊墨韓輕聲說道,舉筷挾了一粒花生米吃了,“果然好詩,雖意有中斷,但強在其質,詩者,意為先,質為重,范公子此詩意足質實,確實好詩。想不到南慶如今也能出人才了。”
范閑微微一笑,他對這位文壇大家沒有什麼特別的覺,只是不喜歡對方的作派,淺淺一禮后便往自己的席上歸去,只是腳下有些踉蹌。
廷上諸還在竊竊私語小范大人先前的詩句。如果一般而言,文事到此便算罷了,但今天殿間的氣氛似乎有些怪異,一個人冷冷說道:
“莊先生先前言道南慶,本就有些不妥,先生文章大家,世人皆知。在這詩詞一道上,卻不見得有范公子水平高,何必妄自點評。本朝文士眾多,范公子自屬佼佼者,且不說今日十五數詩,單提那首萬里悲秋常作客。臣實在不知,這北齊國,又有哪位才子可以寫出?”
這話說得非常不妥,尤其是在國之盛宴之上,顯得異常無禮。慶國皇帝沒有想到尋常文事竟然到了這一步。陛下的眼眉間漸漸皺了,不知道是哪位大臣如此無禮,但這人畢竟是在為本朝不平,卻也無法降罪。
范閑停住了回席的腳步,略帶歉疚地向莊墨韓行了一禮,表示自己并無不恭之意。莊墨韓咳了兩聲,有些困難地在太后指給他的小太監攙扶下站起來,平靜地著范閑:“范公子詩名早已傳至大齊上京,那首萬里悲秋常作客,老夫倒也時常誦。”
范閑忽然從這位文學大家的眼中看到一憐惜,一將后路斬斷的絕然。范閑忽然心中大、覺到某種自己一直沒有察覺的危險,正慢慢向自己靠近了過來。他酒意漸上,卻依然猛地回頭,在殿上酒席后面,找到了那張挑起戰事的臉來。
郭保坤。
被自己打了一拳的郭保坤,太子近人郭保坤,宮中編撰郭保坤,今日也有資格坐于席上。但很明顯他的這番說話,事先太子并不知。以太子和范閑一眼,都瞇著眼睛,看著郭保坤那張有得意之的面容,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做什麼。
范閑覺到了危險,微微笑著。
此時聽得莊墨韓又咳了兩聲,向皇帝陛下行了一禮后輕聲說道:“老夫屬大齊,心卻在天下文字之中,本不愿傷了兩國間誼,但是有些話,卻不得不說。”
陛下的臉也漸漸平靜起來,從容道:“莊先生但講無妨。”
陛下說話的同時,皇后也端起了酒杯,張言,復又收回。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大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宮殿之上無比安靜,不知道這位名天下的文學大家,會說出怎樣驚人的話來。
“這詩前四句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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