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商(9)
晚上六點,商嫻準時到達c城最高檔的一間西餐廳。
卡著大堂里石英鐘的響聲,商嫻在侍者拉開的高背椅上落座——分秒不差。
連面上的笑容也一樣。
“商小姐很準時。”
坐在對面的男人溫聲道。
“文先生也一樣。”
商嫻戴著那面一樣分毫不變的笑容,回以幅度最適宜的頷首。
相較而言,商嫻承認,這得算是相親……不,共進晚餐過的同齡男士里,相對在貌相上比較出彩的一位了。
語氣和笑容給人的第一印象也不錯。既不過分狎近,也沒有刻意疏遠。
如果不是今晚確實本應該出現在另一個地方——至是在糾結要不要出現在另一個地方——那相信這本來應該是一頓還算愉快的晚餐。
這樣想著,商嫻將手機看似隨意地擱在桌角。
為了搭配這一輕禮服,不得不摘了自己最慣常戴在手腕上的腕表,此時看時間也只能依托手機了。
商嫻抬手的同時,指尖似乎無意地在屏幕輕過。
手機屏幕一亮。
7:01。
——
時間永遠在最煎熬時過得最漫長。
商嫻在心里無聲一嘆。
侍者在對面男人的手勢示意下,已經開始給兩人上餐。
而后閑談,商嫻只依靠社本能,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坐了片刻之后,對著始終不曾再有其他客人出現的餐廳,商嫻終于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文先生包了場?”
“被商小姐發現了。”
男人笑容淡淡,似乎并不意外商嫻會直接提出,但也似乎并不因為這提出而有過期待。
“能與商小姐共進晚餐,是我的榮幸,不敢有半點怠慢。聽伯母說商小姐素喜安靜,怕旁人打擾到商小姐進餐,這才提前請人清場。”
他一頓,又溫文爾雅地補充。
“如果商小姐不喜歡,那直言無妨,我讓人撤走便是。”
商嫻:“……”
商嫻:“沒關系,文先生不需要介意。”
這滴水不的程度,認識那狗子估計是這輩子都學不來了。
只可惜,面面俱到,唯獨落了一點——駱曉君肯定沒告訴過他,商家三個孩子格迥異,可以說是走了個等邊三角形的三個極端——唯獨有一點重合。
討厭語文。
商嫻生平最煩人跟自己咬文嚼字——好好說白話不行嗎?為什麼一定要給一種自己剛從民|國穿回來的錯位?
帶著滋養了一天的怨念,商嫻承認自己蛋里挑骨頭,但還是沒法調整回來。
于是又寒暄幾句,眼見對面的男人話題越聊越開,商嫻實在沒有讓氣氛升溫的意思,便托口去了洗手間。
認認真真把手洗了整整五遍,白皙的指背都被的發紅,商嫻才終于關上了水龍頭。
調整了一下面上的微笑。
相信這一趟,應該足夠讓這位知書達理、甚至都沒聽清對方職業是什麼的文先生,明白的意思了。
然而在拿起手包下意識地想去翻找手機,查看時間的時候,商嫻卻突然發現自己因為一天的神思不屬而犯了一個低級錯誤。
——把手機落在了餐桌旁。
商嫻心里驀地一空。
莫名的、無法言喻的、獨屬于的第六——不好的直覺讓眼神微凜。
商嫻收起手包,踩著漂亮的高跟鞋快步向桌位回去。
商嫻到桌旁時,垂眼便看見自己放在左手邊的手機。
心里安定下來,剛要松口氣,就突然聽到對面的男人抿了一口紅酒后,歉意地道:“商小姐這一趟離開得有些久,方才你的手機一直有電話鍥而不舍地撥進來——我怕有什麼急事,就先替商小姐接過了。”
“……!”
商嫻瞳孔一。
惱怒的緒瞬間沖進的心里。
然而商嫻知道自己不能發作——且不論兩家如何,單說對方的措辭嚴謹,邏輯上滴水不,沒給半點“有理取鬧”的機會。
商嫻只得深吸一口氣,撐起微笑。
“是我大意,麻煩文先生了。”
說著,垂手拿過手機。
通話記錄里顯示是一通陌生號碼的來電——通話時長有足足一分鐘。
商嫻眸一沉。
幾秒后,氣極反笑,淡定地放下了手機,重拿起桌盤上的牛排刀,慢條斯理地切開。
“能不能煩請文先生告訴我,電話是誰打的,兩位又聊了點什麼?”
對面的男人淡淡一笑。
“聽起來是個年紀不大的男生,難免有點年輕氣盛。他沒報過家門姓名,所以我也就不知道該怎麼和商小姐提了。”
“……”
商嫻面上笑不變,著牛排刀的手卻了。
須臾后輕笑,問。
“那他說什麼了?”
“只是問我與商小姐是什麼關系。”
“文先生怎麼回答的?”
“自然是實以告。”
“……”
商嫻眼神一閃,眸里緒有點涼了下去。
仍笑問,低下眼去繼續切牛排,卻一塊都不往口中送。
“他還問什麼了?”
“唔,問了我們就餐的地址。”
“啪。”
金屬的牛排刀刀尖,磕在了可鑒人的瓷白碟子邊緣。
……到底還是破了功。
商嫻索直接松開了手,放掉了刀叉。
拿起旁邊的絹布輕輕拭過,頭也不抬地說:“看來我們這頓晚餐只能到此為止了,文先生。”
“為何?因為這個電話?”
男人也放下刀叉,仍是那副八風不的笑容,讓人看不出半點瑕疵,也就琢磨不毫緒。
——
所以商嫻最討厭這種虛偽。
最喜歡……
那種純粹。
想起某人,再想起這是他的生日,再想起方才那通一分鐘的永遠不會知道真實容的電話……
商嫻眼神狼狽地閃了下。
沒有猶豫,直接站起。
“對,因為這個電話。”
“那我能冒昧問一句,商嫻小姐和電話里這個人是什麼關系嗎?”
商嫻心底那點抑不住的焦躁,終于在此時掀開了一點幕布,出了藏不住的魔鬼的一個犄角。
冷了眼神,面無表地看向對面的男人。
“我想無論兩家如何,我和文先生都還沒有到可以互相探聽私事的關系吧?”
“……”
對面的男人笑容和面都同時一滯。
顯然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商嫻竟然真的會跟他撕破這虛假的和諧。
就因為那麼一個電話。
男人眼底那點被輕視的不爽和自負終于也冒出了尖。
在看到商嫻拎起外套起的時候,他才輕緩地笑了一聲,開口。
“如果商小姐是準備去彌補那通電話,那我想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
商嫻臉一冷。
轉回,垂眼,面無表。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
男人淡淡一笑,低眼,不不慢地說。
“只是剛剛打來電話的那個人,似乎剛巧就在附近——”男人側眸,向落地窗外,街道對面就是燈輝煌的商業區,路邊燈清亮。
男人笑著轉回來。
“更巧的是,他似乎先看見了你我,然后才打來這通電話,確認了你的份和地址——看來兩位還是不夠親,隔著這樣的距離,他就認不出你了呢。”
“…………”
商嫻生平沒有哪一次這麼想過一個人。
攥起拳,幾秒后終于對著男人出一個微笑。
“你該慶幸。”
“?”
“要不是兩家的關系橫在這兒,我三分鐘就能送你去c城中心醫院一周游。”
“…………”
男人似乎被商嫻這魯的威脅給驚住了。
商嫻垂眼睨著他,逐漸面無表。
“我們今晚就當沒見過面。”
轉,利落地往外走。
——
“下次遇到別裝和我認識,我不是每次都有這麼好的涵養和耐。”
商嫻扔了一疊錢給計程車司機,就連忙快步下了車,直進職高的后街。
今晚是個工作日,職高的學生們有很大一部分逃了晚自習課,都廝混在這條后街里。
人影幢幢,弄得商嫻心煩意。
——
這一顧不得換的艷紅的肩輕禮服也實在過于扎眼,一路上不知道幾個不長眼的小子想往上撞。
只不過在被賞了七公分的細跟高跟鞋的“|”之后,那些慘痛聲里,前路變得開闊和敞亮了許多。
商嫻終于趕慢趕地到了aurora門外。
長廊燈暗。
前方音樂聲鼎沸喧天。
商嫻幾乎要懷疑自己進錯地方了——如果不是剛出長廊,就看到那片悉的“極”的話。
這一晚aurora里的學生似乎格外得多,舞場里喧喧鬧鬧,群魔舞。
各種聲音都嘈雜。
里面甚至還夾雜著集跑調的……生日快樂歌?
商嫻眼神一。
然而此時的噪聲程度下,實在無法判斷這生日快樂歌的來。
目一掃,落向吧臺。幾秒后便快步跑了過去。
“關音樂!”
噪聲里,對著吧臺的調酒師高聲道。
連著幾遍,對方才終于聽見了的靜。
調酒師轉回頭,眼神有些不善地刮了一眼。搖頭。
“……”
商嫻差點氣岔了氣。
從手包里拿出折疊,甩開,揚聲——
“你來關掉約,或者等我自己找,直接把所有音箱敲碎。”
調酒師瞥向那看起來纖細得很的金屬折疊,他不屑地輕嗤聲,剛要說什麼。
“砰!”
“嘩啦啦……”
他面前一排擺出來的、正在拭瓶的、不知道多昂貴的洋酒,被商嫻一敲碎了一片。
“——!?”
調酒師眼睛瞪了牛眼。
然而商嫻已經甩手把一張黑無額度卡拍在吧臺上,那折疊指向了下一片。
“別別別——!別敲了!!”
調酒師一個哆嗦,又氣又恨又畏懼地看了商嫻一眼,快步跑向后臺。
幾秒之后,整個酒吧里躁的音樂聲陡然一停。
沙發區傳來的跑調跑到大西北的生日歌,也跟著戛然一頓。
所有人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而唯一有準備的商嫻已經在這一瞬間確定了生日歌傳來的方向。
橫穿舞場,快步往那里走過去。
——
“借過。”
還在靜滯的茫然里,這冷惱的聲調讓酒吧里的人都忍不住看過去。
許多人的眼底掠過驚艷的緒。
只是懾于人那一臉冷若冰霜,那些蠢蠢的男人們即便有賊心也沒賊膽,只敢一直不甘心地看著——想看到底是為誰來的。
十幾秒后,商嫻終于停在了那片躁的沙發區旁。
原本有序排列的單人沙發和多人沙發被從原挪,胡拼接到一起,搭得不模樣。
中間同樣被推到一起的矮桌上散著一堆半空半滿的酒瓶,而桌旁地面和沙發里,橫著許多學生。
有的還清醒,有的早就昏沉得人事不知了。
“巧”的是,這里面的絕大多數學生,商嫻都認識。
——
正是薄屹班里的。
在一群散坐懵然的學生里找到薄屹并不難。
商嫻的目定格在沙發中央。
斜戴著黑棒球帽,年手里還提著一瓶xo,如果那瓶沒別人過,那這人至已經給自己喝了能灌倒三頭牛的量。
商嫻覺這一瞬間,自己的理智就被砰的一聲,隨著蘑菇云炸上天了。
面無表地走過去。
而其他清醒的學生終于有回過神了的,或是驚喜或是驚嚇——
“商老師!?”
商嫻一個沒理,停到了半躬著,手肘支在膝蓋上,腦袋耷拉著的年前。
“薄屹,起來。”
冷聲喚。
大約過了十秒,年慢慢仰回,倒進了沙發里。
他迎著,俊俏冷白的臉被酒熏染上嫣,連修長的脖頸都同樣印了紅。
似乎是燈太刺眼,不清眼前的影,年輕瞇起眼。
他勾而笑。
嗓音被酒酵得沙啞,帶著一種介乎于與年之間的——
“你不是在相親麼,商老師?”
“……”
“怎麼敢勞你大駕,來給我過生日呢。”
“!”
商嫻氣得臉都發白。
“——薄屹,我問你最后一遍,你起不起?”
年沒說話。
他焦點散漫地和商嫻對視幾秒,便驀地合上了眼。
他拿起手里的酒瓶,抬了瓶,把剩下的酒對著不要命似的灌了下去。
棕的溢出角,順著男生的結滾下兩滴去。
商嫻氣得頭都有些發暈。
“好。”
怒極輕笑,眸里毫無緒。
“你可以,薄屹。”
商嫻轉就走。
兩步之后,后一聲酒瓶被砸碎的聲音。
伴著幾聲尖,商嫻回頭。
而始作俑者站起,眼神絕地看著。
年冷白的上,眼角一點點染上紅。
他走到面前。
“商嫻,我在你眼里……到底算個什麼東西?”
死寂的酒吧里,年的聲音滿浸著沉冷的疼。
他垂眼看著人,聲音絕得哽咽了,卻又笑起來。
“你是不是只當我是個玩?”
“……”
商嫻嚨里堵住了棉花似的。張了張口,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年通紅的眼角撕得心口淋淋地疼。
的沉默卻只讓薄屹誤會得更深。
年終于忍不住,他手上人漂亮的眉眼。
“范萌說你要走,說你不會回來了……說讓我別想那麼多,你不是我能得到的。”
“……”
一滴終于沒忍住的眼淚從年的眼角落下去,劃過他冷白的臉。
“玩不能取悅你——你就要換另一個了?”
“……”
“在你的那些玩里,我能排的上多重要的程度?是不是一點不合心,就可以扔了?”
“——!”
商嫻忍無可忍地推開了他的手。
“薄屹,”忍著心疼,“你發酒瘋也要有個限度。”
商嫻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
“你現在醉了,我們明天再談吧。”
在整個酒吧所有人的注視下,跟一個喝醉的年糾纏,絕對不會是什麼明智的事。
商嫻現在只求父母那邊的消息別太靈通。
心煩意,轉往外走,也就沒看見年眼底徹底被絕湮下去的。
直到商嫻第一腳踩下沙發區的臺階時,一片死寂的酒吧里突然響起了年的低聲笑聲。
“好……我知道了。”
商嫻腳步一頓。
回頭。
站在桌前所有人目下,年扔了手里的棒球帽。
他低著眼,仍是笑,眼神空。
“你給的那些錢,我今晚都花掉了。”
“……?”
商嫻不解。
年終于抬眸,他看。
純粹、虔誠而絕。
他手拽開了襯衫扣子。
“你來睡我吧。”
他啞聲,像哭又像笑。
“玩聽話。”
作者有話要說: 說實話最開始我也沒想到我能寫出這樣一只薄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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